撒丁陸軍部和英國領事館的后續訂單像一劑強效燃油,注入了科斯塔工廠轟鳴的引擎。流水線全速運轉,“魔鬼滾筒”低沉咆哮,雙齒送布牙縫紉機陣列發出密集如雨的“嗒嗒”聲,一件件厚呢軍服部件以驚人的速度堆疊。
亞歷山德羅站在新建的二層辦公室窗口,俯視著這片鋼鐵與血肉構筑的高效疆域。陸軍部的預付款和源源不斷的民用帆布訂單(得益于雙齒送布牙的優異口碑)讓賬面上出現了可觀的盈余。他手指敲擊著窗欞,目光卻越過繁忙的車間,投向港口區隱約可見的一棟氣派建筑——那里掛著“杜瓦爾紡織熱那亞分廠”的法文招牌。德維爾那張在招標會上鐵青的臉,如同陰云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少爺,”安東尼奧推門進來,臉色凝重,手里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剛收到的,碼頭區‘老鼠’喬吉的線報。”喬吉是安東尼奧早年跑船時認識的包打聽,專做灰色消息買賣。
紙條上字跡潦草:“德維爾的人接觸了‘剃刀’卡洛的手下。目標:你們廠子的蒸汽管道接頭。時間:明晚換班時。另:有人出高價,想買你們縫紉機上那‘特別的牙齒’,活的樣品。”
亞歷山德羅眼神瞬間冰冷,物理破壞加技術盜竊。德維爾果然不甘心招標失敗,手段下作且精準。蒸汽主管道一旦被破壞,全廠停產,陸軍部訂單必然延誤,違約金足以傷筋動骨。雙齒送布牙樣品若被竊取仿制,專利壁壘形同虛設。
“喬吉還說什么?”“他說卡洛那幫混混只認錢,德維爾給的價碼足夠他們賣命。至于買‘牙齒’的,很可能是德維爾廠里的工頭,叫馬可,常去‘紅磨坊’酒館。”安東尼奧低聲道。
亞歷山德羅沉默幾秒,大腦飛速運轉。被動防御?加派人手巡邏?這都是杯水車薪,必須主動出擊,設下陷阱。“安東尼奧,”他果斷下令,“第一,立刻去找可靠的鐵匠,用最好的鍛鐵,把工廠所有室外蒸汽管道的關鍵接頭,特別是那些暴露的、容易下手的,全部加裝帶鎖的鑄鐵防護套,今晚就裝上,鑰匙只有你和盧卡有。第二,放出風去,就說‘魔鬼滾筒’出了點小故障,明晚盧卡要帶人連夜搶修,車間后半區會清場,方便他們‘干活’。”亞歷山德羅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地點給他們‘選’好。第三,把莉亞叫來,單獨叫。”
莉亞很快被帶到辦公室。這個曾經手指磨破的年輕寡婦,如今是卡洛塔那條線上效率最高的填充工之一,臉上少了幾分怯懦,多了些干練,但此刻被單獨召見,依舊有些緊張不安。“莉亞,”亞歷山德羅聲音平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你兒子…肺病好些了嗎?”他記得安東尼奧提過,莉亞有個三歲的兒子,身體一直不好。
莉亞眼圈瞬間紅了,低下頭:“謝…謝謝少爺關心,用了您讓安東尼奧先生送去的藥,燒退了…但醫生說,得慢慢養,不能斷藥……”她聲音哽咽。那進口的止咳藥水,價格不菲,是她微薄工資難以承受的。
亞歷山德羅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小錢袋,推到莉亞面前。“這里是二百里拉,足夠你兒子用最好的藥,養到開春。”
莉亞猛地抬頭,看著錢袋,又看看亞歷山德羅,眼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隨即是巨大的惶恐:“少爺!我…我不能……”
“拿著。”亞歷山德羅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這不是施舍,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一件有風險,但能讓你和你兒子徹底擺脫困境的事。”他直視著莉亞驚慌的眼睛,“有人出高價,想買我們縫紉機上那個‘雙齒送布牙’的樣品。他們找上了你,對嗎?”
莉亞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她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昨天在碼頭區被那個叫馬可的工頭攔住,對方許諾的兩百里拉和承諾幫她兒子弄到特效藥,像魔鬼的低語,讓她掙扎了一夜。
“少…少爺…我…”莉亞的眼淚涌了出來,羞愧和恐懼淹沒了她。
“我不怪你。”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為了孩子,母親可以做出任何事。但現在,我給你一個更好的選擇。”他拿起桌上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小包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個閃著金屬冷光的雙齒送布牙部件。但與車間機器上那些光滑銳利的齒不同,這個部件的齒尖有幾個極其細微、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的倒鉤狀毛刺,而且材質似乎也略脆一些。
“把這個,交給那個聯系你的人。”亞歷山德羅將小包重新包好,推到莉亞面前,“告訴他們,這是你趁人不備,偷偷從一臺待修的舊機器上拆下來的。收了錢,按他們說的做。”
莉亞徹底懵了。“記住,這只是一個的樣品”。亞歷山德羅眼中寒光一閃,實際上這是一個定制的樣品,它看起來一樣,但是‘壽命’會比正品短得多。這是陷阱,一個致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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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里拉是預付。”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誘惑,“事成之后,再給你二百。足夠你在城里開個小裁縫鋪,安心撫養兒子。或者…你也可以選擇拒絕,帶著愧疚和永遠買不起藥的絕望離開。”他不再看莉亞,目光投向窗外繁忙的工廠。
巨大的壓力和對兒子的擔憂,最終壓垮了莉亞的猶豫。她顫抖著伸出手,緊緊抓住了那個油紙包,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抓住了一個沉甸甸的、充滿罪疚感的未來。她用力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吶:“我…我做。”
第二天入夜,工廠依舊燈火通明,為陸軍訂單趕工。后半區按照“放風”所說,因“魔鬼滾筒維修”暫時清場,只留下幾盞昏暗的汽燈。幾個黑影如同鬼魅,借著夜色的掩護,熟練地撬開了新裝的鑄鐵防護套的鎖,掏出工具,對著暴露的蒸汽管道關鍵接頭,狠狠擰動、破壞!
嗤——!高壓蒸汽瞬間從被破壞的接頭處猛烈噴出!刺耳的尖嘯劃破夜空!白茫茫的灼熱水汽瞬間彌漫開來!
“得手了!撤!”破壞者中有人低吼,黑影們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幾乎就在同時,早已埋伏在暗處的安東尼奧帶著幾個精壯的護廠工人(由安東尼奧挑選的退伍兵)猛撲出來。他們沒有追擊破壞者,而是直奔被破壞的接頭處。安東尼奧手中赫然拿著一把特制的、帶長柄的快速堵漏夾具,冒著被燙傷的危險,他精準地將夾具套上噴涌的蒸汽口,用力旋緊。
刺耳的噴氣聲在十幾秒內迅速減弱,備用管道閥門同時被盧卡在總控室開啟,蒸汽供應轉向備用線路。車間的機器轟鳴只是短暫地停頓了片刻,隨即在女工們驚魂未定的目光中,重新恢復了運轉。破壞,被控制在最小范圍。
與此同時,在碼頭區“紅磨坊”酒館骯臟的后巷,莉亞顫抖著將那個油紙包遞給一個滿臉橫肉、眼神警惕的男人——正是德維爾工廠的工頭馬可。
“東西…帶來了…錢呢?”莉亞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音。
馬可一把奪過油紙包,就著昏暗的燈光快速打開,看到那閃著寒光的雙齒部件,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和得意。他粗魯地掂量了一下,隨手將一個錢袋丟給莉亞:“拿著!閉上你的嘴!要是敢說出去……”
“我…我知道!”莉亞緊緊攥住錢袋,如同受驚的兔子,轉身就跑,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馬可看著莉亞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臉上露出不屑的獰笑。他小心翼翼地將油紙包揣進懷里,轉身朝燈火通明的杜瓦爾分廠走去,絲毫沒有察覺,黑暗中,一雙冷靜的眼睛正默默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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