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證券交易所的崩潰,比所有人預想的更加猛烈和徹底。五月的最后一周,被過度炒熱的鐵路股票、房地產公司和新興工業企業股價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直線墜落。恐慌像瘟疫一樣在交易大廳里蔓延,拋售變成了不計成本的踩踏。銀行門前迅速排起了擠兌的長隊,信貸瞬間凍結。這座奧匈帝國的金融心臟驟然停搏,并且將心肌梗塞的恐怖迅速通過歐洲發達的金融網絡,向柏林、漢堡、巴黎、倫敦……乃至更遠的地方擴散。
盡管亞歷山德羅和他的團隊憑借敏銳的嗅覺和果斷的決策,為意大利爭取到了寶貴的近兩周的準備時間,但當真正的海嘯余波抵達亞平寧半島時,沖擊依然猛烈地超出了大多數人的想象。
消息如同攜帶瘟疫的季風,瞬間吹遍了整個亞平寧半島。剛剛統一不久、尚顯稚嫩的意大利金融市場首當其沖。位于羅馬的意大利綜合證券交易所內,平日里的矜持與算計被原始的恐慌徹底取代。維也納股市徹底崩盤的消息,已經從金融圈內部的駭人傳聞,變成了報紙上觸目驚心的大字標題,最終化作了交易所內屏幕上那一片令人心悸的、不斷跳水的價格數字。
“拋掉!全部拋掉!”
“天哪,我的債券。我的鐵路股票!”
“銀行…我要去銀行取錢,快!”
“市場沒有流動性了,沒人接盤!”
呼喊聲、咒罵聲、甚至女人的啜泣聲(一些大膽的女士也開始涉足投資)混雜在一起,沖擊著交易大廳的玻璃穹頂。穿著筆挺馬甲的經紀人們臉色慘白,汗流浹背,徒勞地試圖執行客戶雪片般飛來的拋售指令,卻發現買家早已消失無蹤。價格每下跌一點,恐慌就加劇一分,形成致命的惡性循環。
恐慌不僅僅停留在交易所的屏幕上。消息靈通的儲戶們開始涌向那些實力較弱、業務偏重投機的中小銀行。都靈、米蘭、熱那亞…一家又一家銀行的柜臺前,排起了擠兌的長龍。人們臉上寫滿了恐懼,揮舞著存折,要求立刻將紙面上的財富變成叮當作響的金幣。幾家過度擴張、準備金不足的地方銀行頃刻間便搖搖欲墜,關門歇業的告示如同死亡通知書,進一步加劇了恐慌的蔓延。
奎里納萊宮內的緊急金融穩定會議氣氛,比交易所更加凝重,但卻沒有失控的喧囂,這里是一切應對措施的中樞神經。亞歷山德羅面沉如水,聽著央行行長巴爾迪的緊急匯報。窗外羅馬城的混亂仿佛被厚重的墻壁隔絕,但室內的壓力卻幾乎實質化。
“首相閣下,”巴爾迪的語氣依舊保持著技術官僚的冷靜,但語速極快,“市場流動性正在快速枯竭,恐慌性拋售導致資產價格嚴重偏離基本面。擠兌風潮已從北方向南方蔓延,至少三家中等規模的銀行向我們發出了緊急求救信號,它們很可能撐不過今天下午閉市。”
財政大臣里卡爾迪緊接著補充,手指用力地點著桌上的報告:“我們必須立刻向市場證明,政府和央行有決心、也有能力穩住局勢!否則,恐慌會自我實現,摧毀一切。”
亞歷山德羅的目光掃過兩位重臣,沒有任何猶豫:“說具體方案,我要的是手術刀,不是安慰劑。”
巴爾迪立刻呈上預案:“第一,意大利央行必須立刻、公開、且大規模地向市場注入流動性。我建議,即刻宣布無限量向所有資質尚可的商業銀行提供緊急再貸款,以他們持有的國債和優質商業票據為抵押,利率可以略高于平時,但必須保證資金供應不斷。我們必須立刻充當最后的貸款人,切斷流動性恐慌的傳導鏈條。”
“批準。”亞歷山德羅立刻拍板,“公告語氣要堅決,要讓所有人知道,意大利的央行有的是錢,有的是黃金。”
“第二,”里卡爾迪接口道,聲音斬釘截鐵,“堅定維護金本位,這是我們信心的基石。所有央行提供的流動性,都必須以黃金或外匯為絕對支撐。財政部將聯合央行發布最強硬聲明:意大利里拉與黃金的掛鉤堅不可摧,任何企圖做空里拉、兌換黃金的行為,我們都將用充足的儲備予以迎頭痛擊。這既是承諾,也是警告。”這一舉措,無疑彰顯了政府此前推行金本位的先見之明,在那一片混亂的紙本位體系中,意大利的黃金錨顯得彌足珍貴。
“很好,聲明要登在所有報紙的頭版。”亞歷山德羅點頭,目光冷冽,“第三,對于那些本就經營不善、在此次危機中暴露無疑的‘爛蘋果’,絕不能無差別救助。”
他看向里卡爾迪和匆匆被召來的內政大臣法拉利:“里卡爾迪,你負責牽頭,央行和財政部組成聯合清算小組。立刻對申請救助的銀行進行緊急評估。對于只是暫時流動性短缺但資產質量尚可的,提供貸款支持。對于資不抵債、管理混亂、尤其是卷入高風險投機的,立刻啟動強制重組或破產清算程序,絕不能用納稅人的錢去填無底洞。”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決斷:“通知科斯塔商業銀行等幾家國內資本最雄厚、運營最穩健的大銀行,做好準備。清算小組評估后,由他們擇優接管那些還有可挽救的資產和客戶資源的破產銀行分支、或整體并購。過程要快,要干凈利落,避免拖泥帶水引發更大的不確定性。這是危機,也是行業整合、強者更強的機會。”
“第四,”亞歷山德羅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綜合交易所,不能任由恐慌踐踏一切價值。里卡爾迪,立刻以財政部名義,派駐一個特別監管小組進駐交易所。一是加強交易監管,嚴厲打擊任何散布謠言、操縱市場的行為;二是立刻優化甚至暫時停牌那些明顯失去價值、淪為純粹投機工具的垃圾債券和股票,阻止它們繼續傳染恐慌;三是確保交易清算系統的正常運行,絕不能出現技術性違約。”
命令一條接一條,清晰、果斷、狠辣,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最后,”亞歷山德羅深吸一口氣,“輿論戰。不能讓恐慌情緒主導民眾的心理。法拉利,你負責,立刻動員所有官方和親政府的報紙,如《復興報》、《風云日報》,還有我們控制的那些金融評論刊物。不要簡單地安撫,而是要組織專家文章,深入淺出地講解經濟危機的成因、周期性和政府的應對策略。要告訴民眾,什么是流動性危機,什么是資不抵債,央行注入流動性意味著什么,金本位如何保護他們的儲蓄。我們要引導輿論,而不是被輿論牽著鼻子走,要讓人們看到政府的行動和決心。”
“是。”三位大臣齊聲領命,立刻起身離去,腳步匆匆卻異常堅定。
行動迅速展開。當天下午,意大利央行的重磅公告如同定海神針般發出:無限量提供緊急流動性支持。同時,財政部發表了捍衛金本位的強硬聲明。
央行大樓燈火通明,巴爾迪坐鎮指揮,一箱箱黃金被鄭重地運入金庫展示實力(部分來自科斯塔集團的緊急調運),符合條件的商業銀行開始獲得寶貴的救命資金。
聯合清算小組雷厲風行,一天之內就宣布對兩家經營極度不善的中小銀行實行破產清算,其優質資產和儲戶存款由科斯塔商業銀行出面接管保障;同時對另一家只是暫時困難的銀行提供了貸款。這種“該救的救,該殺的殺”的精準策略,反而增強了市場對金融體系健康度的信心。
財政部派駐交易所的小組迅速控制了混亂的場面,暫停了十余種垃圾債券的交易,并逮捕了兩名涉嫌散播謠言的交易員,市場秩序開始恢復。報紙上,連篇累牘的科普文章和分析評論開始出現,試圖用理性驅散恐懼。雖然恐慌并非一夜之間消失,但那種末日來臨般的失控感,終于被逐漸遏制。
當維也納、柏林、巴黎乃至倫敦依舊深陷在金融崩潰的泥潭中哀鴻遍野時,意大利雖然也經歷了劇烈的震蕩和陣痛,但其金融體系的核心依然穩固。亞歷山德羅那快、準、狠的組合拳,如同一位高超的外科醫生,在危機全面爆發前,及時切除了病灶,止住了大出血。
當倫敦、巴黎、柏林乃至維也納自身都深陷銀行倒閉潮和深度衰退中時,意大利雖然也經歷了震蕩和損失,但其金融體系的核心保持了大體穩定,沒有出現大規模銀行倒閉潮。國際金融界驚訝地注意到,這個南歐的新興國家,竟然展現出如此老練和果斷的危機應對能力。意大利里拉的匯率在其他貨幣風雨飄搖之際,因其金本位基石和政府堅決的態度,反而顯得異常堅挺。
亞歷山德羅和他的團隊,在這場席卷歐洲的風暴中,第一次向世界展示了意大利的金融韌性和管理智慧。風暴尚未過去,但意大利的方舟,已經顯露出其獨特的穩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