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3年羅馬的五月,陽光已帶上初夏的重量,慷慨地潑灑在奎里納萊宮古老而威嚴的庭院里。噴泉折射出細碎的虹彩,玫瑰叢醞釀著馥郁的香氣,一切仿佛都沉浸在一片寧靜而富足的慵懶之中。
然而,僅僅一墻之隔的首相府內,空氣卻驟然凝結,仿佛被無形的寒流席卷。所有的閑適與暖意被瞬間抽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度戒備的冰冷和高效運轉帶來的肅殺張力。意大利央行行長萊昂納多·巴爾迪幾乎是握著那份來自維也納的加密急電,腳步匆匆地穿過長廊,與他幾乎同時抵達的,是同樣面色凝重的財政大臣保羅·里卡爾迪。兩人在亞歷山德羅的辦公室門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驚濤駭浪。
沒有過多的寒暄,亞歷山德羅·科斯塔從辦公桌后抬起頭,目光銳利如鷹。他剛剛結束與公共工程大臣關于南方鐵路支線預算的會議,眉宇間還帶著一絲疲憊,但瞬間就被兩位心腹重臣帶來的緊急情報所驅散。
“首相閣下,”巴爾迪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從容,帶著金屬般的質感,“維也納市場…出大問題了。我們的情報員和幾家關系密切的國際銀行幾乎同時發(fā)來警報:奧地利股市過去四十八小時出現(xiàn)異常暴跌,尤其是鐵路和房地產(chǎn)板塊,恐慌性拋售已經(jīng)開始。信貸市場極度緊縮,多家主要從事投機業(yè)務的銀行和信托公司搖搖欲墜。一切跡象都表明,那個被吹得巨大的泡沫…就要破了。”
里卡爾迪緊接著補充,語速飛快:“奧地利人過去幾年靠信貸吹起了巨大的繁榮幻影,現(xiàn)在,幻影要碎了。這絕不僅僅是維也納的問題。整個中歐,乃至整個歐洲的金融體系都緊密相連,恐慌會像瘟疫一樣蔓延。一場大規(guī)模的經(jīng)濟危機…恐怕無可避免了。”
聽完兩人的匯報后,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死寂。窗外羅馬城的喧囂仿佛被隔絕在外。亞歷山德羅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的輕響。他并非依靠任何來自未來的、關于這次具體危機的詳細記憶——那段歷史細節(jié)早已模糊。但他擁有穿越者更寶貴的財富:對經(jīng)濟規(guī)律冷酷本質的深刻理解,以及對人性在狂熱與恐懼中循環(huán)的透徹認知。過度信貸、資產(chǎn)泡沫、瘋狂投機、最終崩盤…這套劇本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度上演,其核心邏輯都驚人地相似。歷史的塵埃或許不同,但經(jīng)濟周期的鐘擺從未改變方向。
“盛宴總是以宿醉收場,”亞歷山德羅的聲音低沉而冰冷,打破了室內令人窒息的沉默,“而現(xiàn)在,狂歡過后,該輪到清醒的人來收拾殘局,并確保自己不被嘔吐物淹沒了。我們絕不能成為為他們愚蠢狂歡買單的冤大頭。”
他猛地轉過身,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巴爾迪和里卡爾迪:“立刻召開緊急經(jīng)濟會議。巴爾迪,里卡爾迪,我要你們盡快給我一個應對預案的骨架。通知商務大臣馬吉,讓他放下手里所有事情,十分鐘后,會議室。”命令如山,不容置疑。
十分鐘后,那間用于最機密商討的小型會議室里,窗簾被拉上了一半,將明媚的陽光切割成一道狹長而黯淡的光帶,斜斜地投在深色的地毯上。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亞歷山德羅坐在主位,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央行行長巴爾迪、財政大臣里卡爾迪、商務大臣弗朗切斯科·馬吉分坐兩側,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
“情況都清楚了,時間有限,直接說方案。”亞歷山德羅沒有任何開場白,直接定下基調。
巴爾迪首先開口,語氣恢復了央行行長應有的果斷和條理,但語速依然極快:“首相閣下,我們必須立刻采取預防性緊縮措施,搶在恐慌海嘯完全拍過來之前,加固我們的堤壩。第一,意大利央行即刻宣布,再次大幅提高國內所有商業(yè)銀行的法定準備金率,強行收縮市場流動性,給過熱的信貸緊急降溫。第二,暫停發(fā)放一切新的長期再貸款業(yè)務,優(yōu)先確保整個銀行體系的支付和清算能力絕不出現(xiàn)任何問題。第三,立刻動用我們的外匯儲備,通過瑞士、倫敦、巴黎的代理行,在國際市場上秘密地、分批地吸納黃金。不惜代價,進一步夯實我們的金本位基石,里拉的信心絕不能動搖。第四,”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精光,“開始逐步地、極其隱秘地拋售我們持有的那些風險最高的外國債券,特別是與中歐投機泡沫關聯(lián)度極高的奧地利和部分北德意志邦國的證券,立刻回籠現(xiàn)金,哪怕承受一些賬面損失。”
里卡爾迪緊接著無縫銜接,思路清晰如同在念一份早已準備好的作戰(zhàn)計劃:“財政部同步配合。第一,我立刻以緊急部令形式,要求科斯塔集團、國家鐵路公司、航運公司、礦業(yè)公司等所有大型企業(yè)或國企,動用一切手段,全力回收海外應收賬款,特別是與中歐地區(qū)的貿(mào)易款項。告訴他們,速度第一,必要時可以接受小幅折扣,立刻、馬上把現(xiàn)金拿回來,現(xiàn)在不是考慮利潤的時候,是生存。第二,財政部下屬的主權投資基金,同步開始減持所有非核心的外國風險資產(chǎn),置換為黃金或最優(yōu)質的短期意大利本國國債。第三,”他看向亞歷山德羅,語氣帶著一絲試探性的狠辣,“我認為,我們可以考慮…適度做空奧地利股市及相關資產(chǎn)。”
“做空?”商務大臣馬吉倒吸一口涼氣,他是實業(yè)代表,對這種金融攻擊手段有些本能的排斥。
“沒錯,做空。”里卡爾迪語氣斬釘截鐵,“既然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市場會暴跌,這就是為國家財政牟取暴利、同時對沖我們自身潛在風險的最佳金融工具。通過我們在瑞士和倫敦的匿名賬戶,低調操作,建立空頭頭寸。規(guī)模要控制,目標是對沖和盈利,而非引發(fā)更大的混亂。同時,我立刻起草一份最高級別的風險提示通告,以財政部和央行聯(lián)合名義,秘密下發(fā)至國內所有主要金融機構和大型企業(yè),警告他們立刻收緊對中歐地區(qū)的信貸敞口和貿(mào)易條件,做好應對外部需求冰凍的準備。”
亞歷山德羅聽著兩位心腹大臣幾乎無懈可擊的應急方案,微微頷首,但立刻補充了更關鍵的戰(zhàn)略要點:“所有行動,必須快,必須絕對隱秘。我們要的是悄悄加固防線,而不是自己率先鳴響警笛引發(fā)營嘯。巴爾迪,央行的緊縮要精準,是未雨綢繆,不是恐慌性踩踏。里卡爾迪,做空的規(guī)模和節(jié)奏由你親自把握,我要的是利潤,不是同歸于盡。馬吉,”他轉向商務大臣,“你的任務是立刻評估,一旦中歐陷入衰退,我們的出口行業(yè),特別是絲綢、葡萄酒、橄欖油和初級工業(yè)品,會受到多大沖擊?準備好應急預案,必要時,啟動以工代賑的內需計劃來緩沖。”
他的目光掃過三人,最終定格在那道黯淡的光線上,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未來數(shù)月的驚濤駭浪。“立刻執(zhí)行。巴爾迪,央行和黃金操作由你全權負責;里卡爾迪,財政部、國企賬款回收和做空安排由你指揮;馬吉,工商業(yè)影響評估和國內應對方案由你牽頭。我要每兩小時得到一次書面簡報。”
命令如同出膛的炮彈,瞬間被發(fā)射出去。整個意大利的金融和財政神經(jīng)中樞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瘋狂運轉起來。加密電報如同雨點般從羅馬發(fā)往都靈、米蘭、熱那亞,發(fā)往倫敦、巴黎、蘇黎世。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份絕密指令也通過專用線路,送達了科斯塔集團總部現(xiàn)任總經(jīng)理西爾維奧·馬爾凱蒂的辦公室。亞歷山德羅對他龐大的商業(yè)帝國下達了近乎相同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回收現(xiàn)金、拋售風險資產(chǎn)、囤積黃金、配合國家的金融策略…準備過冬。
羅馬的街頭上,陽光依舊明媚,咖啡館外坐滿了悠閑的市民,馬車夫在漫不經(jīng)心地等待著客人,對即將席卷整個大陸的經(jīng)濟風暴毫無察覺。然而,在奎里納萊宮、在意大利央行那莊重的大理石建筑內、在財政部繁忙的辦公室、在科斯塔集團總部那棟象征財富與權力的新大樓里,一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殘酷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提前打響。
意大利這艘剛剛踏上帝國航程的大船,在船長亞歷山德羅那超越時代的視野指引下,正冷靜甚至冷酷地調整著風帆,加固著船體,準備迎接那場從維也納刮起的、即將席卷整個歐洲的毀滅性風暴。
風,起于青萍之末。而了望塔上的人,已經(jīng)看到了天際線那扭曲翻滾的、墨黑色的云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