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8年1月15日,清晨,撒丁王國,都靈。冬日稀薄的陽光勉強穿透鉛灰色的云層,給古老的都靈城鍍上一層冰冷的慘白。首相府邸內,壁爐熊熊燃燒,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里的沉重寒意。
卡米洛·本索·迪·加富爾首相背對著寬大的辦公桌,佇立在落地窗前。他手中捏著一張剛剛送達、還帶著電報室特有油墨和金屬氣息的薄紙。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修剪整齊的短須下,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窗外,都靈的天空陰沉得仿佛隨時要塌下來。
電文內容極簡,卻字字如驚雷:巴黎昨夜突發爆炸,皇帝金色馬車遭襲。刺客當場被捕,名:費利切·奧爾西尼。身份:意大利人。現場傷亡慘重,法皇受驚,震怒。刺客獄中狂呼:自由!意大利自由!并傳有信函欲交法皇。
“費利切·奧爾西尼……”加富爾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在空曠的書房里顯得異常清晰。深陷的眼窩里,銳利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鋒,瞬間刺穿了巴黎的硝煙與混亂,直抵事件的核心?!耙獯罄杂伞彼磸途捉乐@兩個詞,眉宇間的凝重非但沒有化開,反而凝結成一種更深沉的、近乎冰冷的算計。
幾乎在同一時刻,亞歷山德羅·科斯塔官邸的書房內,氣氛同樣凝滯。安東尼奧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出現在門口,無需通報,他無聲地將一張抄錄著同樣信息的紙條放在紅木桌面上。亞歷山德羅正批閱文件的手一頓,深灰色的眼眸掃過紙條,瞳孔驟然收縮,滿眼震驚和凝重,隨即迅速強迫自己冷靜分析利弊。房間內只剩下壁爐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和他指尖無意識敲擊桌面的“篤、篤”輕響,如同死神逼近的鼓點。
“奧爾西尼……”亞歷山德羅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他刺殺拿破侖三世?”
“失敗了?!卑矕|尼奧的聲音干澀緊繃,“當場被捕。法國那邊……天翻地覆?!?/p>
“天翻地覆?”亞歷山德羅嘴角緩緩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冰原上裂開的一道細縫,“不,安東尼奧。對拿破侖·波拿巴三世來說,這恐怕是……天賜良機。”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墻面上那幅巨大的歐洲地圖前,修長的手指精準地戳向巴黎的位置。
“一個年輕時被‘燒炭黨’自由理想蠱惑、自詡為進步思想家的皇帝,一個國內反對派暗流洶涌、工人運動此起彼伏、焦頭爛額急需轉移視線的皇帝,一個做夢都想超越他那位偉大的伯父、重塑歐陸霸權、而奧地利就是橫亙在他面前最大絆腳石的皇帝?!眮啔v山德羅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洞穿人心的穿透力,“奧爾西尼的炸彈和那封注定會被公開的‘血淚控訴信’,不是災難。是遞到他手里最燙手、也最有用的投名狀,一個讓他能名正言順插手意大利事務、高舉‘解放者’圣旗、把國內沸騰的怨氣引向國外、同時狠狠捅向奧地利腰眼的——完美臺階?!?/p>
他猛地轉身,眼中燃燒著冰冷的野心火焰:“加富爾……他一定也看到了!意大利統一的棋盤,被這聲驚雷徹底炸開了。僵局已破,風暴……提前來了?!?/p>
“我們?”安東尼奧的身體微微前傾,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通知《復興報》。立刻,”亞歷山德羅語速快如連珠炮,每一個指令都清晰而致命,“告訴貝洛蒂和加斯帕雷,頭版頭條,用最大的字號,最悲愴的筆調,給我把‘意大利民族志士’這六個字,刻進每一個撒丁人、每一個意大利人的腦子里。淡化刺殺行為本身,把所有的筆鋒,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同情,全部、精準地引向——奧地利?!?/p>
他走到窗邊,俯瞰著下方開始騷動的城市街道:“告訴民眾,是什么把一個深愛祖國的志士逼成了絕望的刺客?是奧地利在倫巴第和威尼托的鐵蹄!是維也納皇宮里發出的殘酷敕令!是密探、絞架和無盡的壓迫!費利切·奧爾西尼,他不是罪犯,他是被奧地利暴政逼到絕境的、泣血的意大利之魂!他的炸彈,炸響的是整個亞平寧半島的悲鳴!”亞歷山德羅的語調陡然一變,充滿了奇異的煽動性:“而那位法蘭西的皇帝陛下……他曾懷抱理想加入燒炭黨!他是理解這片土地苦難的人!奧爾西尼在獄中向他呼喊,不是乞求寬恕,而是呼喚一個曾經的同道者,不要忘記被奴役土地上流淌的血與淚!拿破侖三世陛下,他會聽到這來自黑暗深淵的、整個意大利靈魂的呼喚嗎?”
安東尼奧深深一躬,身影迅速融入陰影。一張無形的巨網,以《復興報》為核心,帶著精心調配的悲情與憤怒,悄然撒向整個半島。
效果,石破天驚。當日下午,《復興報》的號外如同雪片般飛遍都靈街頭。悲愴的史詩級社論《絕望的吶喊:血光映照下的亞平寧鐐銬》震撼登場。奧爾西尼被塑造成因目睹同胞苦難、申訴無門而被逼走上絕路的愛國圣徒。那封尚未公開的信,被《復興報》解讀為“整個被奴役的意大利向那位曾懷抱理想的君主發出的血淚控訴與最后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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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地利!絞索從未放松!米蘭在哭泣!威尼斯在流血!”加斯帕雷的筆鋒蘸滿了虛擬的血淚,“當和平的呼聲被鐵蹄踏碎,當一個民族被逼至深淵,絕望的吶喊,只能以血火讓世界側目?拿破侖三世陛下,您胸膛中理想之火,能否照亮這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