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議會的刀鋒（第1頁）

熱那亞地方議會大廳，穹頂高懸，彩繪玻璃濾下的光線帶著歷史的沉重感。深紅色的天鵝絨座椅如同凝固的血塊，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的羊皮紙、雪茄余燼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權力的滯重壓迫。亞歷山德羅·科斯塔坐在屬于圣洛倫佐區議員的席位上，深灰色西裝熨帖得一絲不茍，姿態卻帶著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松弛。他平靜的目光掃過全場：左邊是新晉的盟友——皮埃爾·羅西沉穩如磐石，喬萬尼·巴蒂斯塔則難掩初登高位的激動與一絲局促；右邊是壁壘分明的對手——老卡洛家族的代言人法比奧·卡洛子爵眼神陰鷙，老港區的莫羅尼議員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如同盤踞在腐肉上的禿鷲。

市長費拉里侯爵例行公事地敲響議槌，冗長的市政報告在沉悶中推進。亞歷山德羅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面前那份裝幀簡潔卻分量十足的提案文件，等待著屬于他的狩獵時刻。

機會很快降臨。議題轉向“提升熱那亞工商業競爭力”。法比奧·卡洛子爵率先起身，聲音帶著老牌貴族的矜持與空洞：“……競爭力源于悠久傳統與精工細作，而非盲目追求速度與規模。我建議加大對傳統手工藝行會的扶持，確保熱那亞品質的金字招牌永不褪色。”老調重彈，了無新意。

亞歷山德羅在卡洛子爵話音落下的瞬間，幾乎是無縫銜接地站了起來。動作流暢自然，沒有絲毫新人的猶豫。整個大廳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子爵閣下對傳統的珍視令人敬佩。”亞歷山德羅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沉悶的空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然而，熱那亞的金字招牌要立于不敗之地，不僅需要傳承，更需要效率與創新來驅動。”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全場，拋出了核心，“效率，是工業的生命線。我提議：第一，由市政廳牽頭，與熱那亞水務公司、煤氣公司談判，為新工業區及符合‘熱那亞標準’（即科斯塔標準）的認證工廠，爭取階梯式水電費優惠！降低生產成本，就是提升本土產品在法國南部、奧匈市場的價格競爭力！”

提案直指痛點！巴蒂斯塔在席位上激動地差點站起來，這正是他在街頭演講中嘶吼的核心訴求！羅西議員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荒謬！”莫羅尼議員猛地站起，聲音尖利，“補貼工廠？市政的金庫不是暴發戶的錢袋子！這只會助長某些人貪婪的胃口！”他意有所指地剜了亞歷山德羅一眼。

亞歷山德羅看都沒看莫羅尼，仿佛對方只是空氣。他拿起一份文件，聲音平穩如常：“第二項提案：疏浚熱那亞港三號、五號碼頭淤塞航道，并增設兩座蒸汽動力龍門吊！工程預算草案在此。”他將文件遞給侍立的書記官，“依據科斯塔航運公司實測數據，目前大型貨輪靠泊效率因航道淤塞和裝卸設備落后，平均延誤超過48小時！時間就是金錢！這筆投入，將在未來三年內，通過提升港口吞吐效率和吸引更多遠洋貨輪停靠所增加的關稅、停泊費中收回，并產生可觀盈余！這是投資未來，而非消耗。”

清晰的數據，明確的回報預期，如同一柄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刺破了莫羅尼空洞的指責。會場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幾位中立派議員開始認真翻閱傳遞過來的預算草案。

“第三，”亞歷山德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鋒芒畢露的銳利，“我提議議會審議并通過《熱那亞市專利技術保護與侵權快速處置條例》草案！”他舉起那份厚厚的文件，如同舉起一面旗幟，“專利，是工匠心血的結晶，是工業創新的基石！保護專利，就是守護熱那亞的未來競爭力！德維爾案件教訓猶在！我們不能讓熱那亞的發明家們，在冰冷的法律程序和漫長的訴訟中耗盡熱情與資金！設立專門的專利仲裁庭，簡化流程，加大侵權懲處力度，刻不容緩！”

“專利即未來！”這個在法庭上擲地有聲的口號，此刻在議會大廳再次炸響！羅西議員第一個高聲附和：“附議！此條例關乎熱那亞工業根基！”幾位對技術革新敏感的議員也紛紛點頭。老卡洛子爵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的家族產業中，不乏依靠仿制和壓榨小作坊生存的部分。

亞歷山德羅的三項提案，如同三把精準插入不同要害的匕首：第一刀砍向工商業運行成本（水電費），直擊中小工廠主和工人的核心利益；第二刀指向港口基建效率（疏浚與設備），切中航運貿易的命脈；第三刀則高舉起技術革新的大旗（專利保護），搶占道義與未來的制高點。邏輯嚴密，數據支撐，既有解決當下困境的務實，又有布局未來的野心。

隨后的辯論環節，成了亞歷山德羅個人能力的殘酷展示臺。當莫羅尼氣急敗壞地質疑疏浚工程預算虛高，暗示科斯塔航運公司從中漁利時，亞歷山德羅甚至沒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書記官：“請將去年市政廳委托第三方機構對港口淤塞狀況的評估報告副本，以及伯明翰港口設備供應商的最新報價單，分發給諸位議員閣下。數據會說話，比臆測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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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卡洛子爵拐彎抹角地攻擊專利條例“過于嚴苛，可能阻礙技術交流”時，亞歷山德羅平靜回應：“子爵閣下，保護原創者的權益，恰恰是鼓勵創新和技術交流的前提。試問，如果連自己的心血都無法得到保障，誰還愿意投入巨資進行研發？難道我們熱那亞的工業未來，要寄托在剽竊和掠奪之上嗎？”犀利的反問，讓老卡洛子爵啞口無言，臉色鐵青。

亞歷山德羅的發言，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煽情的口號，只有冰冷的邏輯、精確的數據和不容置疑的事實。他像一個最精密的工程師，將復雜的政治議題拆解成可執行的零件，再以無可辯駁的方式組裝起來。每一次回應，都精準地打在對手邏輯的薄弱處，每一次論證，都如同教科書般嚴謹。那種超越年齡的沉穩與掌控力，讓許多原本帶著審視和輕蔑目光的老議員，眼神漸漸變得凝重。

議會休會間隙，亞歷山德羅在回廊的陰影處稍作停留。阿爾貝托·里奇如同融入石柱的影子，低聲匯報：“莫羅尼的人在老港區幾個酒館放話，說您‘得意忘形’，‘小心樂極生悲’。”

亞歷山德羅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無能者的哀鳴罷了，讓他們吠。”他望向窗外，市政廣場上，幾個穿著科斯塔工裝的工人正走過。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卻帶著淬火的意志：“這，只是第一課。告訴他們，議會的游戲規則，該換人定了。”

回到議事廳，關于水電費優惠的提案率先進入表決環節。羅西議員、巴蒂斯塔以及數位務實派議員堅定地舉起手。一些原本搖擺的中立派，在亞歷山德羅精準的數據和邏輯轟炸下，也遲疑著舉起了手。最終，提案以微弱優勢通過！巴蒂斯塔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緊接著，港口疏浚與設備更新的提案，雖然遭到了莫羅尼及其死忠的激烈反對，但在羅西議員的力挺和亞歷山德羅那份無可挑剔的預算與回報分析面前，也艱難地獲得了通過。唯有專利條例，因觸及太多舊勢力的既得利益，被暫時擱置審議，但亞歷山德羅已將這顆種子深深埋下。

議會散場，人群如潮水般退去。亞歷山德羅走在最后，步伐沉穩。羅西議員主動靠了過來，低聲贊許：“精彩絕倫的開場，科斯塔議員。您的提案，像手術刀一樣精準。”他頓了頓，意味深長，“不過，莫羅尼和老卡洛不會善罷甘休。專利條例……是塊硬骨頭。”

“再硬的骨頭，只要找準關節，也能敲碎。”亞歷山德羅語氣平淡，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們習慣的是泥潭里的纏斗，而我，帶來的是鋼鐵的秩序。”他目光掃過空曠的議席，“下一次，專利條例會通過的。需要的，只是讓更多人看清，擋在熱那亞未來前面的，究竟是些什么東西。”

亞歷山德羅走出議會大廳厚重的橡木大門。夕陽的金輝為市政廣場鍍上一層暖色，也照亮了他深潭般的眼眸。那里，沒有初戰告捷的得意，只有一片更深沉、更冰冷的計算。地方議會的棋盤，他已落子。下一步，是如何讓這枚棋子，撬動整盤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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