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那亞市政廳那扇沉重的鑲銅大門在亞歷山德羅身后合攏,將內部陳腐的舊式官僚氣息隔絕。港口帶著咸腥味的風撲面而來,吹散了縈繞鼻尖的雪茄與羊皮紙混合的氣味。安東尼奧如同影子般無聲跟上,低聲道:“少爺,費拉里侯爵的態度……模棱兩可。”
亞歷山德羅腳步未停,深灰色大衣的下擺在風中掀起銳利的弧度。“他需要港口擴建的政績,又不想得罪那些靠著祖蔭和聯姻躺在功勞簿上的老頑固。”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模棱兩可就是態度。他在等,看哪邊的籌碼更重,重到能壓碎他的顧忌。”
他們走向停在路邊的黑色四輪馬車。車夫是阿爾貝托親自挑選的安保隊員,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亞歷山德羅沒有立刻上車,目光投向港口區科斯塔工廠高聳的煙囪,那里正日夜不息地噴吐著象征工業力量的濃煙。“他等不了多久了。地方議會的鐘,快敲響了。”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篤定。
馬車駛向科斯塔集團總部。頂層那間被亞歷山德羅稱為“戰略室”的房間內,巨大的熱那亞市政區劃地圖鋪滿了整面墻。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各個選區的勢力范圍、人口構成、經濟特點。亞歷山德羅指尖點著幾個被朱砂圈出的區域——圣洛倫佐區、老港區、新工業區。安東尼奧侍立一旁,手中攤開的羊皮紙上,密密麻麻記錄著人名、背景、關聯、乃至弱點。
“時間不多了,安東尼奧。”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帶著金屬般的回響,“地方議會選舉,這是熱那亞的棋盤第一次真正向我們敞開。我們需要自己的‘棋子’站在上面說話。”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目標:拿下五個務實派席位,核心是圣洛倫佐區和新工業區這兩個工商業心臟!老港區……阻力太大,爭取攪局。”
“少爺。”安東尼奧渾濁的眼底精光閃爍,“圣洛倫佐區,皮埃爾·羅西議員呼聲最高,他是務實派技術官僚代表,港口擴建工程的堅定支持者,與我們在市政廳晚宴上有過默契。他需要資金支持對抗保守派老卡洛的家族勢力。”
“羅西,是我們的核心盟友。”亞歷山德羅點頭,“資金不是問題。科斯塔商業銀行(CCB)會以‘支持本地工商業發展’的名義,向他控制的‘熱那亞貿易促進會’提供一筆低息貸款,賬目干凈。另外,《復興報》接下來幾期,重點報道他在優化港口通關流程、吸引外資方面的‘遠見卓識’。”
“新工業區,”安東尼奧翻過一頁,“推薦喬萬尼·巴蒂斯塔。他本人是機械工程師出身,經營一家中小型軸承廠,對工廠主和熟練工人的訴求門清。此人有野心,有口才,但缺乏根基和資金。缺點是……脾氣有點直,容易得罪人。”
“有野心是好事,缺點可以包裝成‘耿直務實’。”亞歷山德羅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讓盧卡和馬西莫去接觸他們廠區的工人,還有我們工廠里住在新工業區的工人家庭。告訴他們,巴蒂斯塔先生承諾當選后推動降低工業區水電費、改善工人子弟學校條件!科斯塔工廠會以‘支持社區代表’名義,贊助他的競選辦公室基礎開銷。”他頓了頓,“讓弗朗切斯科·貝洛蒂派個筆桿子硬的記者跟著他,把他那些‘得罪人’的大實話,寫成‘敢為工人發聲’的報道!”
“老港區呢?”安東尼奧問,“那邊是法比奧·莫羅尼的地盤,他背后站著幾個老船運家族和舊貴族的保守派勢力,在那里根深蒂固。”
“釘子。”亞歷山德羅吐出兩個字,“扶持薩爾瓦多·里奇。他是碼頭工會的資深干事,有點威望,但一直被莫羅尼壓著。告訴里奇,科斯塔航運公司未來的裝卸合同,會優先考慮支持‘工人真正代表’的碼頭。再讓朱塞佩找幾個在碼頭區說得上話的‘老伙計’,在酒館里多聊聊里奇當年為工人爭取工傷賠償的‘硬氣’往事。我們不需要他贏,只需要他分掉莫羅尼至少三成的票,讓他難受就夠了。”
策略如同精密的齒輪咬合。資金(科斯塔商業銀行的低息貸款與“贊助”)、輿論(《復興報》的定向報道與形象塑造)、基層動員(工廠工人、家屬、碼頭工會、酒館流言)——三股力量悄然匯聚,目標直指那幾個被圈定的名字。
幾天后,新工業區邊緣一處略顯簡陋的臨街鋪面掛上了嶄新的招牌:“喬萬尼·巴蒂斯塔競選辦公室”。里面人頭攢動,氣氛熱烈。科斯塔紡織廠的十幾名工人代表,在盧卡和生產主管助理卡洛塔的帶領下,正幫忙張貼手寫的宣傳標語,內容直指痛點:“降低工業水電費!”“改善工人子弟學校!”“支持技術革新,創造更多崗位!”
巴蒂斯塔本人穿著一身半新的工裝外套,站在一張木箱搭成的臨時講臺上,面對聚集而來的幾十名小廠主和工人,揮舞著手臂,聲音洪亮帶著工程師特有的耿直:“……那些坐在市政廳軟椅上的老爺們,知道一臺機床開動一天要多少電費嗎?知道我們的孩子擠在漏風的教室里是什么滋味嗎?他們只會空談,我們需要的是能彎下腰、聽得懂機器轟鳴聲的代表。我喬萬尼·巴蒂斯塔,就是那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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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一個《復興報》的年輕記者飛快記錄著,相機鎂粉爆出刺目的白光,捕捉著這充滿“草根力量”的瞬間。人群中,幾個穿著科斯塔深藍工裝的工人帶頭用力鼓掌,氣氛被迅速點燃。
與此同時,圣洛倫佐區一家安靜的咖啡館雅座里。亞歷山德羅與皮埃爾·羅西議員相對而坐。桌上沒有文件,只有兩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
“科斯塔先生,感謝貴行的……及時支持。”羅西議員年約五十,面容嚴肅,眼神銳利,“卡洛家族正在散布謠言,說我推動港口擴建是‘好大喜功’,想把熱那亞拖入債務泥潭。”
“債務泥潭?”亞歷山德羅輕笑一聲,指尖在咖啡杯沿輕輕劃過,“市政廳那筆12%的高息貸款才是真正的泥潭,不是嗎?多虧了羅西議員您堅持推動的獨立審計,才讓某些人捂不住的膿瘡見了光。”他意有所指,兩人心照不宣。清除喬爾達諾和法爾科,羅西在市政廳內部提供了關鍵助力。
“《復興報》會持續關注港口擴建對熱那亞長遠競爭力的關鍵意義。”亞歷山德羅承諾道,“我們會用數據和事實說話,讓市民明白,誰在阻礙熱那亞擁抱未來。當然,對手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掌控著《熱那亞之聲》和幾家老牌商會的小報,攻擊很快就會到來。”
羅西議員端起咖啡,眼神沉穩:“我明白。輿論戰,也是戰場。只要你們的筆夠鋒利,我的背就挺得夠直。”無聲的同盟在咖啡的苦澀香氣中更加牢固。
然而,硝煙的味道比預想的更快彌漫開來。兩天后,巴蒂斯塔競選辦公室的玻璃窗在深夜被不明人士用石塊砸得粉碎,辦公室門上被潑了刺眼的紅漆,歪歪扭扭寫著“暴發戶的走狗滾出去!”
消息傳到科斯塔集團總部時,亞歷山德羅正在聽取阿爾貝托關于加強候選人安保的匯報。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阿爾貝托,派兩組人,輪班貼身跟著巴蒂斯塔和里奇。必要時候,可以‘適當’展示一下存在感。”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另外,讓朱塞佩放出話去:誰敢動科斯塔支持的人,就是動科斯塔的船。我的船剛在墨西拿海峽撕碎過兩條鬣狗,不介意在熱那亞港再碾碎幾只臭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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