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9年的春天,地中海南岸傳來的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炸響了都靈首相府的平靜。來自意大利駐突尼斯領事館和軍情局北非站的加急密報,幾乎是同時送達亞歷山德羅·科斯塔的案頭。
消息的核心只有一個:突尼斯貝伊政權,財政徹底崩潰,正式宣告破產。而更令人警覺的是后續發展:以法國羅斯柴爾德銀行為首的歐洲債權人集團(法國資本占據突尼斯外債的絕對大頭,約60%),以雷霆萬鈞之勢,迅速行動。他們繞開了其他債權國,直接強迫突尼斯貝伊穆罕默德三世簽署了一份屈辱性的協議——由法國主導的“債權人委員會”直接接管突尼斯的海關、煙草專賣、主要稅收等所有核心財政來源,用以抵押債務。
“法國人動手了,他們想獨吞突尼斯。”殖民事務大臣列蒂幾乎是沖進內閣會議室,聲音因激動和憤怒而顫抖。他揮舞著手中的電報,“他們根本沒打算和我們,或者英國人商量,這是要把突尼斯變成事實上的法國保護國。”
亞歷山德羅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突尼斯,這個他覬覦已久、視為意大利未來地中海版圖關鍵一環的北非門戶,眼看就要被近水樓臺的法國一口吞下。法國人的動作如此迅速、霸道,完全無視了其他列強的利益和存在。
“立刻召開緊急內閣會議,外交、財政、殖民、陸軍、海軍、總參謀部,所有相關大臣,半小時內全部到場。”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冷得像冰。
半小時后,首相府那間最大的會議室里煙霧繚繞,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巨大的北非地圖被懸掛起來,突尼斯的位置被用紅筆重重圈出。
“先生們,情況已經很清楚。”亞歷山德羅開門見山,“法國人想趁我們和歐洲的目光被別處吸引時,造成既成事實,獨霸突尼斯。這嚴重損害了王國在地中海的戰略利益,也違背了歐洲勢力均衡的原則。我們必須做出強硬反應,但必須聰明地反應。”
外交大臣蒙特貝羅子爵首先發言:“首相閣下,單憑我們無法正面挑戰法國。我們必須聯合其他利益攸關方。英國是關鍵。英國絕不會坐視法國完全控制突尼斯,從而威脅到其在地中海中部、特別是通往蘇伊士運河航路的安全。我們應該立刻指示駐倫敦大使,向英國政府緊急交涉,強調法國單方面行動的危害性,提議由英、法、意三國共同成立一個國際委員會,對突尼斯財政進行‘共管’。這樣既能阻止法國獨占,也能為我們爭取到介入和未來發揮影響力的空間。”
“很好,”亞歷山德羅點頭,“立刻給倫敦發報,就這么辦。語氣要急切,但要站在維護地區穩定和債權國共同利益的道德制高點上。同時,試探英國人的底線,他們愿意在多大程度上制衡法國?”
財政大臣保羅·里奇補充道:“我們也可以利用我們的債權國身份(意大利也持有少量突尼斯債券)。雖然份額遠不如法國,但有權要求公平待遇和透明管理。我們可以要求在國際共管委員會中擁有席位。”
陸軍大臣羅西將軍和海軍司令則更關注軍事層面。羅西指著地圖:“總參謀部立刻開始制定詳細的對突尼斯應急軍事干預計劃。目標:一旦外交努力完全失敗,或局勢出現對我們極度有利的窗口(如法國本土陷入大麻煩),我們有能力迅速出動至少兩個師的兵力,從海上登陸,控制突尼斯市和主要港口。”海軍司令費拉里接口:“艦隊需要開始集結和適應性訓練。塔蘭托和安科納的艦隊要處于高度戒備狀態,運輸船隊也要開始征調和準備。”
“可以!”亞歷山德羅批準,“計劃要詳細,準備要充分。但要絕對保密。決不能授人以柄,讓法國人指責我們蓄意侵略。”
接下來的幾天,意大利的外交機器高速運轉。駐倫敦大使求見英國外交大臣,慷慨陳詞;駐巴黎大使則向法國政府提出正式抗議和“共管”建議;駐柏林、維也納等地的大使也紛紛活動,試探各方態度,爭取國際輿論同情。
外交博弈的結果喜憂參半。英國的反應符合預期:基于傳統的“大陸均勢”政策,倫敦絕不愿意看到法國勢力在地中海過度膨脹。英國明確表示反對法國單方面行動,支持成立一個國際財政調查團進行“共管”,并愿意在其中扮演積極角色,以制衡法國。這給了意大利強有力的外交支持。
普魯士的態度曖昧但傾向意大利:俾斯麥基于《都靈密約》后的良好關系以及對法國的天然警惕,私下向意大利表達了“理解”和“道義支持”,但也明確表示普魯士的核心利益在歐洲大陸,無法在地中海事務上提供實質性幫助(除了外交聲援)。這在意料之中。
法國的反應則極其強硬:巴黎方面對意大利的“干涉”暴跳如雷。法國外交大臣甚至召見意大利大使,發出了近乎戰爭威脅的警告,宣稱突尼斯是法國的“傳統勢力范圍”,任何試圖挑戰法國主導地位的行為都將被視為“敵對行動”,法國將不惜一切手段維護其利益和“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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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的強烈反應,尤其是戰爭威脅,在意大利國內引發了軒然大波和廣泛的民族主義憤怒情緒。報紙上充斥著反法文章,民眾集會抗議法國的“霸權行徑”。羅馬問題(法軍仍駐扎羅馬保護教皇)的舊恨與突尼斯危機的新仇交織在一起,使得意大利國內對法國的敵意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
亞歷山德羅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一方面,法國的強硬超出了他的預期;另一方面,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被點燃,要求政府采取強硬措施的呼聲很高。但他保持著驚人的冷靜。
“時機未到。”他在內閣會議上壓下了鷹派(主要是軍方和殖民部)要求采取更激進措施的聲音,“我們現在和法國開戰,毫無勝算,只會葬送第一個五年計劃和剛剛起步的第二個五年計劃的成果。普魯士不會直接幫我們,英國也不會為了突尼斯和法國開戰。我們必須忍耐。”
他做出了決策:1。接受“國際共管”框架:同意加入由英、法、意三國主導的“國際財政調查團”,總部設在突尼斯市。雖然法國憑借最大債權國地位必然主導,但意大利的介入,意味著它在地中海事務中擁有了一個正式的發言權,打破了法國的壟斷企圖。
2。繼續外交施壓:在調查團內部,聯合英國,盡可能牽制法國的為所欲為,爭取意大利的利益。
3。軍事準備暫停但不止步:暫緩立即軍事干預的計劃,避免刺激法國。但命令總參謀部和海軍繼續完善入侵計劃,并秘密進行小規模的部隊調動和登陸演習,保持戰備狀態。
4。轉向經濟滲透:命令殖民部和商務部,加大力度鼓勵意大利商人和移民進入突尼斯,購買土地,興辦企業(尤其是利用突尼斯的磷酸鹽資源),控制貿易線路。通過經濟手段加深意大利在突尼斯的存在和影響力,等待未來時機。
5。從法國碗里分羹:利用法國希望盡快平息事態、獲得國際認可其主導地位的心理,指示外交大臣在談判中,力爭在突尼斯海關、稅務等關鍵部門中,為意大利爭取到一部分管理職位和特權,不能讓法國吃獨食。
這是一次戰略上的退卻,但并非毫無收獲。意大利成功阻止了法國控制突尼斯的計劃,為自己爭取到了參與者和未來競爭者的身份,并通過經濟手段繼續布局。然而,法國的戰爭威脅和強硬姿態,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亞歷山德羅和整個意大利民族的心中。
當晚,亞歷山德羅在日記中寫道:“1869年4月X日。突尼斯。法國人的傲慢與貪婪,今日顯露無遺。他們視地中海為其內湖,視意大利為其應被壓制的小伙伴。恥辱,唯有鮮血才能洗刷。今日之退讓,非因怯懦,實為力有未逮。然,命運中所有的饋贈,都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拿破侖三世(法國皇帝),你今日之威脅,他日必當加倍奉還。等待吧,等待北方的驚雷響起那一刻,便是意大利清算舊賬,奪取陽光下的土地之時。”
他將目光投向了北方,投向了歐洲大陸那正在積聚的、更大的風暴中心。突尼斯的箭,已然搭在弦上,只是引而不發,等待著一個最佳的發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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