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金鎊和巴黎曖昧的承諾,暫時緩解了財政的燃眉之急,但壓在亞歷山德羅心頭最沉重的那塊巨石——羅馬,卻紋絲不動。梵蒂岡如同一座被法軍刺刀拱衛的孤島,橫亙在意大利統一版圖的中央,散發著冰冷而頑固的敵意。
“貝蒂諾,”亞歷山德羅看向教育及宗教事務大臣貝蒂諾·里卡索利男爵,這位來自托斯卡納的貴族以正直、虔誠和主張通過談判解決羅馬問題而聞名,“是時候了。我需要你,以王國政府代表的身份,正式前往羅馬,面見庇護九世陛下。”
里卡索利男爵神情肅穆,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使命感:“首相,我明白。這是通往和平統一的唯一正途。我必以最大的誠意和尊重,向圣座闡明意大利人民的意愿,尋求一個體面的解決方案,確保教會的神圣權利與國家的統一大業能夠和諧共存。”
亞歷山德羅點點頭,心中卻并無多少期待。他欣賞里卡索利的品格,但也深知梵蒂岡那堵信仰與權力筑成的高墻有多么堅固。“去吧,貝蒂諾。向圣座表達王國政府最大的善意和耐心。我們重申對教會精神權威的尊重,重申《保障法》的承諾(雖然還未正式提出,但框架已有),承諾保障教廷在羅馬城內的獨立與安全。核心訴求只有一個:尋求法軍撤出羅馬、教廷接受意大利王國對羅馬世俗管轄權的和平過渡方案。”
里卡索利帶著詳盡的方案和滿腔的誠意出發了。他穿過戒備森嚴的法軍哨卡,踏入梵蒂岡那莊嚴肅穆卻又與世隔絕的宮殿。覲見庇護九世的場面充滿了宗教的威儀,卻也冰冷得如同大理石地板。
庇護九世,這位曾因1848年革命而逃離羅馬、又在法軍刺刀保護下歸來的教皇,此刻端坐在高高的寶座上,面容蒼老而冷峻,眼神中燃燒著被世俗權力侵犯的熊熊怒火和絕不妥協的堅定。他聽完了里卡索利男爵謙恭而懇切的陳述,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男爵閣下,”教皇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鐵錘砸在寂靜的大廳里,“你代表的是那個竊據了上帝賜予教宗世俗領土的篡位者政權,羅馬是圣彼得的遺產,是基督在世代表的居所,其主權屬于天主教會,亙古不變。任何所謂的‘保障’,都是魔鬼的誘惑,是對神圣權利的褻瀆。”
他猛地提高了聲調,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談判?絕無可能。只要法國陛下的忠誠衛士還守衛著圣城的大門,只要我庇護九世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與那些掠奪教會財產、迫害神職人員、妄圖將圣座囚禁的強盜進行任何形式的談判。回去告訴你的首相,告訴都靈那些無神論者和共濟會員們:在羅馬,除了懺悔和服從上帝的意志,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里卡索利男爵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試圖再做最后的努力:“圣座,王國政府是真誠的。我們愿意提供最莊嚴的保證…”
“夠了!”庇護九世粗暴地打斷了他,手杖重重地頓在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回響,“你的話,已經玷污了這神圣的殿堂。衛兵,送客。”冰冷的聲音帶著最后的審判意味。
里卡索利男爵幾乎是踉蹌著被“請”出了梵蒂岡。秋風卷起他禮服的衣角,顯得格外蕭索。他回頭望了一眼那高聳的圣彼得大教堂穹頂,在法軍刺刀的寒光映襯下,那里如同一座與世隔絕、充滿敵意的孤島。和平解決羅馬問題的最后一絲幻想,在教皇毫不留情的斥責和冰冷的拒絕中,徹底破滅了。
消息傳回都靈,亞歷山德羅并不意外,但眼中仍閃過一絲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凝重。他親自在首相府接見了失魂落魄的里卡索利男爵。“貝蒂諾,辛苦了。”亞歷山德羅遞給他一杯熱咖啡,聲音平靜,“圣座的態度,在預料之中。這不是你的失敗,是歷史的慣性,是信仰與世俗權力在轉型期必然的碰撞。”
里卡索利男爵捧著溫熱的杯子,手指卻依舊冰涼,聲音帶著苦澀和迷茫:“首相…難道除了戰爭,真的沒有別的路了嗎?法軍的刺刀還在…”
“戰爭?”亞歷山德羅搖搖頭,目光銳利如鷹,“現在不是時候,代價我們承受不起。拿破侖三世的態度你也知道,曖昧不明,但絕不是我們現在能挑戰的。”他拍了拍里卡索利的肩膀,話鋒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貝蒂諾,梵蒂岡的大門關上了,但意大利的未來不能停滯。你負責的教育與宗教事務,是另一條戰線,一條更根本、更持久的戰線。我們無法立刻改變老人的思想,但我們可以塑造年輕人的頭腦。”
他的聲音變得斬釘截鐵:“立刻,馬上,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教育改革上。我要看到《義務教育法》和《高等教育振興法案》以最快的速度在內閣通過,送交議會。羅馬的問題,交給時間和外交的暗流。而意大利的靈魂和未來,必須由我們自己的學校來塑造。我要你在教育領域,打一場漂亮的‘信仰未來’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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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并重新點燃了里卡索利的斗志后,亞歷山德羅立刻轉向了更務實的操作層面。在議會質詢會上,面對保守派和親教廷議員關于羅馬談判失敗的咄咄逼問,亞歷山德羅表現出了驚人的冷靜與克制。
他站在講臺上,聲音沉穩而有力:“王國政府尋求和平解決羅馬問題的誠意,天地可鑒。里卡索利男爵的使命,充分證明了這一點。然而,圣座基于其神圣職責的考量,目前拒絕任何形式的對話。”他沒有指責教皇,反而將姿態放得很低。“我們理解并尊重圣座的立場。羅馬問題,牽涉信仰與傳統,異常復雜,非一朝一夕可解。”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全場:“因此,王國政府決定:耐心等待歷史的進程。我們將繼續以最大的誠意和尊重關注羅馬,尋求任何可能的和平契機。同時,我們將堅定不移地將精力投入到國家內部的建設與發展上。因為一個繁榮、穩定、法治的意大利,一個尊重信仰自由(他特意強調)的意大利,本身就是對解決羅馬問題最有力的推動。”
這番表態,既安撫了國內部分天主教徒的情緒(強調尊重),又展現了政府的“克制”與“耐心”,將輿論焦點巧妙地引回了國內建設。公開的聲明如同平靜的湖面。
但水面之下,暗流卻在洶涌加速。外交暗流:亞歷山德羅指示蒙特貝羅男爵,繼續在巴黎與拿破侖三世及其親信保持“非正式”接觸,反復暗示:一個解決了羅馬問題、與教廷達成某種“共存”模式的穩定意大利,將是法國在地中海更可靠、更少負擔的伙伴。同時,利用法國國內日益高漲的反戰情緒(墨西哥泥潭、軍費壓力),通過媒體和反對派議員,持續制造“法軍長期駐守羅馬得不償失”的輿論。
蠶食計劃:亞歷山德羅秘密簽署命令,授權內政部和軍隊,繼續執行早已開始的“蠶食計劃”。以“剿匪”、“維護治安”、“恢復行政”等名義,意大利的稅吏、警察和象征性的小股部隊,繼續有條不紊地滲透、接管羅馬城外教皇國殘余的、早已名存實亡的村鎮和飛地,一步步收緊對羅馬的實際包圍圈,增加教廷事實上的孤立感和壓力。
輿論準備:通過官方控制的《復興報》等喉舌,開始有步驟地宣傳教皇國統治下(除羅馬城外)的混亂、貧困和行政無能,與意大利王國統治區域的秩序與發展形成鮮明對比,為未來可能的行動積累民意基礎。
梵蒂岡的孤島依然矗立,法軍的刺刀依舊閃亮,但亞歷山德羅的“耐心等待”,絕非消極的坐以待斃。這是一場以時間換空間、以外交輔內政、以蠶食促質變的精密棋局。當庇護九世在孤島中發出憤怒的詛咒時,都靈的首相府里,教育的藍圖和蠶食的指令,正悄然繪制著通往羅馬的另一條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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