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靈議會大廳穹頂下,關于《土地改良與合作社促進法案》的辯論,已經從激烈的爭吵演變成一場消耗戰,雙方都精疲力竭,卻又寸步不讓。南方地主集團的代表和奧爾西尼侯爵等保守派,如同盤踞在議席上的禿鷲,每一次發言都帶著淬毒的尖利。空氣里彌漫著硝煙味,法案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在洶涌的反對浪潮中劇烈搖晃。
又一天的辯論在僵持中結束。夜幕降臨,首相府邸的書房燈火通明。亞歷山德羅、馬吉、法拉利、路易吉以及統一黨的幾位核心議員圍坐在一起,氣氛凝重。“不能再拖下去了,首相閣下。”路易吉·貝洛蒂眉頭緊鎖,“奧爾西尼他們就是在耗時間,拖到法案不了了之,或者逼迫我們做出更大讓步。南方的局勢等不起,鐵路工程在那邊已經停工了。”
馬吉也憂心忡忡:“強硬派地主已經開始串聯,私下威脅那些原本態度曖昧的中間派議員,甚至有人收到恐嚇信。”
亞歷山德羅坐在首相席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桃花心木桌面。窗外的冬日陽光斜射進來,在他冷峻的側臉上投下明暗分明的線條。奧爾西尼眼中“阻撓到底”的決心,他看得一清二楚。南方的困局,比預想的更加頑固。僅僅靠溫和的藍圖和務實的政策,似乎無法撼動這堵由世代特權和恐懼筑成的高墻。
他微微側頭,對坐在身旁的內政大臣法拉利低語,聲音只有兩人能聽見:“奧爾西尼在卡普亞的莊園,去年上報的‘閑置荒地’,有多少畝?他莊園里那個叫馬爾切洛的管家,放高利貸逼死佃農的證據,你的人收集得怎么樣了?”
法拉利眼中精光一閃,同樣低聲回應:“超過一千五百英畝的優質坡地,謊報為劣質荒地,逃避了大部分土地稅。馬爾切洛的證據鏈完整,隨時可以動手。另外,貝內文托伯爵在巴里的倉庫,涉嫌走私和逃稅,數額巨大。”
亞歷山德羅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這些“魔鬼”的貪婪和罪證,就是撬動僵局的杠桿。但僅僅威脅還不夠,他需要一場戰術性的后退,以換取戰略性的前進。
亞歷山德羅站起身,走到壁爐前,跳動的火焰映照著他深邃的眼眸。“他們想要讓步?好,那就給他們一個臺階下。”他轉過身,聲音清晰而冷靜,“但不是原則性的讓步,而是策略性的調整。馬吉,明天一早,你代表政府,提出《法案修正案》。”
眾人精神一振,目光聚焦。“修正案核心三點:第一,放緩步伐,明確范圍。將國家強制性贖買的優先級,限定在‘明確登記在冊、連續閑置超過十年且無任何改良跡象的劣質土地’上。對于其他類型的土地,贖買程序需經過更嚴格的地方評估和議會特別委員會審核。‘自愿出售’條款前置強調。
第二,提高補償標準,安撫人心。對于符合條件、最終被贖買的土地,補償金標準在原有評估基礎上,上浮15%。資金來源,從債券資金中專項劃撥。同時,承諾對因贖買而‘受損’的地主,在地方公共工程(如道路、小型水利)建設中給予優先承包權。
第三,強化‘自愿’原則,消除疑慮。在合作社條款中,加入更詳盡的保障措施:農民加入合作社需簽署明確的自愿聲明書,由地方公證處備案;合作社內部管理章程必須透明,國家只提供指導和扶持,絕不干預具體經營決策;設立退出機制,農民可隨時按約定條件退出合作社并帶走其份額土地。”
馬吉快速記錄著,眼中閃爍著領悟的光芒:“放緩步伐,提高補償,強化自愿…這既給了他們面子,也守住了我們里子。贖買的根本原則和合作社的推廣方向沒變。”
“不錯。”亞歷山德羅點頭,“奧爾西尼他們攻擊最猛的就是‘強制掠奪’和‘破壞私有制’。修正案直接回應了這兩點,堵住他們的嘴。至于提高補償…羊毛出在羊身上,南方的穩定帶來的長期稅收增長和工程順利推進,遠超過這點短期支出。而且,”他嘴角勾起一絲冷意,“補償金給誰?最終還是會流入消費市場,刺激經濟,尤其是我們北方工業品。”
“那議會投票?”路易吉·貝洛蒂問。
“修正案提出后,立刻發動我們統一黨的所有力量。”亞歷山德羅斬釘截鐵,“路易吉,你安排人去談,一個一個攻克那些中間派。告訴他們,這是政府最大的誠意和底線。法案通過,南方穩定,他們的選區也能受益于基建和經濟發展。法案失敗,南方繼續糜爛,誰也別想好過。同時,”他看向法拉利,“你那邊,針對奧爾西尼、貝內文托等人的‘證據’,可以‘不經意’地泄露一點風聲給他們本人,或者他們親近的議員…讓他們明白,繼續頑抗,代價可能比損失幾塊荒地更大。”
“明白。”法拉利眼中寒光一閃。
“還有輿論,”亞歷山德羅補充道,“通知《復興報》主編,明天頭版頭條,標題就寫《為了南方的未來:政府的務實調整與堅定決心》。詳細闡述修正案的‘讓步’是為了更快地推進改革,惠及最底層的農民,最終實現南方的長治久安。把佩佩老漢那樣的悲慘故事,再刊登幾個。把土匪(卡莫拉)的惡行和地主盤剝的聯系,用社論點出來。讓都靈、讓北方的民眾,看看南方的真相。民意,也是我們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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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精密的攻防戰在臺前幕后同時展開。
次日,當馬吉在議會宣讀政府修正案時,保守派陣營出現了一陣騷動。奧爾西尼侯爵臉色鐵青,修正案精準地打在了他們攻擊的軟肋上,雖然核心未變,但再以“強制掠奪”為由反對,就顯得胡攪蠻纏了。而且,他昨夜確實收到了一些關于他名下土地“問題”的“善意提醒”。
統一黨的議員們在路易吉的指揮下,展開了強大的游說攻勢。中間派議員們看著手中的修正案文本,又感受到來自黨鞭的壓力和隱約傳來的“證據”風聲,權衡利弊,態度開始松動。《復興報》的報道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廣泛的社會討論,同情農民、支持改革的聲音在北方城市開始高漲。
最終的表決日,氣氛依然緊張。唱票聲在寂靜的大廳里格外清晰。當議長宣布“法案修正案,以137票贊成,129票反對,8票棄權,通過”時,統一黨議席爆發出一陣壓抑的歡呼。亞歷山德羅坐在首相席上,面色平靜,但緊握的拳頭在桌下緩緩松開。奧爾西尼侯爵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狠狠地瞪了亞歷山德羅一眼,拂袖而去。
勝利,但只是慘勝。亞歷山德羅回到辦公室,立刻簽署了首相令:“法案即刻生效。內政部、商務部農業司聯合成立‘南方土地改革督察辦公室’,直屬首相府。將此法案執行情況,納入南方各省省長、相關官員年度考核核心指標。進度遲緩、執行不力者,就地免職。遇到阻撓、暴力抗法,地方治安力量必須堅決打擊,必要時,可請求軍隊支援。”
法案的通過,只是紙上藍圖。真正的考驗,是如何將紙上的文字,變成南方土地上實實在在的改變。而南方的槍聲,已經預示了這場改革之路,絕不會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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