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靈,科斯塔宅邸,深冬的寒意被屋內壁爐的暖意和賓客的喧鬧驅散。水晶吊燈折射著璀璨光芒,空氣中彌漫著雪茄、香檳與昂貴香水的混合氣息。今日是亞歷山德羅與埃琳娜長子的滿月宴,撒丁王國軍政商界的頭面人物云集于此,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表面一派喜慶祥和。
亞歷山德羅·科斯塔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禮服,臂彎中挽著產后恢復良好、容光煥發的埃琳娜。她懷中抱著襁褓中的繼承人,小馬克·科斯塔,接受著賓客們潮水般的恭維與祝福。亞歷山德羅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社交微笑,舉杯致意,深灰色的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封的湖面,倒映著窗外交織的雨絲,毫無暖意。
他的心思,早已飛離了這浮華的宴會,纏繞在亞平寧半島那張巨大的政治版圖上。中意大利的“革命”之火,在他精心策劃的黑水滲透、資本運作和統一黨鼓動下,已成功燎原。帕爾馬、摩德納、托斯卡納,三面象征“解放”的藍旗已取代了舊日親奧君主的徽記。統一黨分支遍地開花,公民投票的呼聲震耳欲聾,科斯塔帝國的觸角也已深深嵌入當地的經濟命脈。
然而,都靈的權力核心卻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遲滯。
代理首相拉馬爾莫拉,這位以保守和謹慎著稱的保皇黨,同時兼任著陸軍部長。他和他所代表的保守派勢力,如同沉重的磨盤,死死拖住了吞并的步伐。他們的擔憂寫在臉上:
法蘭西的陰影:拿破侖三世雖然因索爾費里諾的慘烈而暫時休戰,但其對意大利的野心從未消失,維拉弗蘭卡密約的背叛猶在眼前。公開吞并中意大利,無異于刺激這頭尚未遠離的雄獅,可能招致無法預料的干涉甚至軍事報復。拉馬爾莫拉在議會咆哮:“難道你們想再經歷一次維拉弗蘭卡的羞辱嗎?法蘭西的刺刀還指著我們的后背。”
奧地利的虎視:奧地利雖戰敗,但根基未損,威尼斯還在其手中。公開吞并必然刺激維也納的神經,為未來收復威尼斯平添巨大障礙。保守派議員們憂心忡忡:“激怒維也納,等于自斷后路!威尼斯還要不要了?”
“合法性”的桎梏:在國王維托里奧·艾馬努埃萊二世心中,一個正統君主對“法理”有著近乎偏執的堅持。他渴望領土,但更渴望歐洲列強的“承認”。在拉塔齊和保守派元老的反復勸說下,國王傾向于“暫緩”公開吞并,等待“更合適的國際時機”(即法奧的默許或歐洲協調的認可),或者寄希望于中意大利各邦“自發”且“合法”地“請求”并入——一個漫長而充滿變數的過程。
結果便是:撒丁王國對中意大利的實質控制已如火如荼,議會里統一黨和支持擴張的議員呼聲震天,民意洶涌如潮,但正式的法律程序——吞并投票,卻被無限期擱置。拉馬爾莫拉內閣以“維持穩定”、“避免刺激列強”、“完善地方自治過渡”為由,對統一黨要求立刻啟動吞并公投的提案一拖再拖。
“恭喜,男爵閣下。”老安東尼奧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后,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自從馬克出生后,安東尼奧對亞歷山德羅就改了稱呼,不再是少爺“馬克小少爺很健康,眉眼像您。”
亞歷山德羅微微頷首,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謝謝,安東尼奧叔叔。小家伙的啼哭很有力。”他頓了頓,語氣轉冷,“可惜,王國的‘統一之輪’,卻在他出生時卡住了。”
安東尼奧臉上的笑容斂去,低聲道:“都靈那邊……還是僵局?”
“僵局?簡直是倒退。”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拉馬爾莫拉那個蠢貨。空頂著代理首相和陸軍部長的頭銜,骨子里就是個被維也納和巴黎嚇破膽的保皇遺老。”
亞歷山德羅想起近期收集到代理首相阿方索·費雷羅·拉馬爾莫拉的履歷資料:阿方索·費雷羅·拉馬爾莫拉出生于都靈,都靈軍事學院畢業,1823年從軍。在意大利抗擊奧地利帝國的獨立戰爭中初露頭角,在1848年5月在圍攻博爾蓋托和皮斯希埃拉戰役中表現出色,1848年8月5日在米蘭救出了因簽訂停戰協議而被憤怒的群眾圍攻的國王卡洛·阿爾貝托,同年10月晉升將軍,任陸軍大臣。1849年鎮壓熱那亞暴動,1855年1月參加克里米亞戰爭,指揮1萬撒丁軍隊參加圍攻塞瓦爾斯托波爾,8月16日在喬爾亞納橋之戰中表現出色。回到意大利后參加了第二次意大利獨立戰爭,參加了血腥的索爾費里諾戰役,1859年7月加富爾伯爵因拿破侖三世的背信棄義憤而辭職后任撒丁王國代理首相。妥妥的保皇黨,后來此人好像還做過意大利首相。
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一份加密的議會簡報和幾封來自中意大利統一黨骨干的急信,重重拍在桌面上:“看看,帕爾馬、摩德納、托斯卡納的公民投票結果早就出來了,超過九成五的民眾投票要求并入撒丁王國,民意沸騰如海嘯。我們的文官和黑水費盡心力維持的秩序,統一黨日夜不停宣傳造勢凝聚的人心,眼看就要被這該死的‘穩重’拖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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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拉馬爾莫拉在干什么?他在議會上大談特談‘國際影響’,擔憂奧地利借口重啟戰端嗎,害怕拿破侖三世翻臉,強調要‘尊重歷史傳統’、‘遵循外交程序’。他手下的陸軍部更是毫無動作,坐視中意大利各地臨時政府因缺乏王國強力背書而日漸不穩,地方豪強蠢蠢欲動,共和派和舊勢力殘余開始暗中串聯。再拖下去,我們付出巨大代價點燃的革命之火,就要被這些官僚的冷水澆滅,甚至可能被他人摘了桃子。”
亞歷山德羅的指尖劃過地圖上中意大利的區域,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土地焦灼的期待和正在冷卻的熱情。“國王呢?”他看向安東尼奧,眼中帶著一絲洞察的銳利,“維托里奧陛下,他既渴望戴上意大利之王的桂冠,又舍不得薩伏依的老巢,更被身邊那些保守派貴族(奧爾西尼侯爵之流)的讒言所擾,在拉馬爾莫拉‘穩妥’的建言下搖擺不定。他想要果實,卻又害怕摘果子的風險。”
安東尼奧沉默片刻,緩緩道:“少爺,統一黨在議會已是第一大黨,您的威望也如日中天。難道不能……”
“不能。”亞歷山德羅斬釘截鐵地打斷,“威望不等于王權背書。我推動統一黨,掌控海軍、影響經濟,但根基在撒丁,在國王的容忍和首相留下的政治空間內。強行越過國王和首相,以黨魁身份推動吞并,那等于將統一黨置于王權的對立面,將我自己變成僭越者。法國、奧地利、甚至國內保守派會立刻抓住這把柄,將我們打成‘共和顛覆分子’。屆時,別說吞并中意,連倫巴第都可能不穩。”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搖籃邊,看著兒子安睡的稚嫩臉龐,眼神復雜:“馬克出生在統一的前夜,我不能讓他的未來,面對一個分裂、動蕩的意大利。現在能破局的……”亞歷山德羅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都靈的街巷,落在那座位于郊外的寧靜莊園,“只有一個人。只有他,能讓國王放心,能壓住保守派,能頂住法奧的壓力,名正言順地推動吞并,將這停滯的巨輪重新推入統一的航道。”
“卡米洛·本索·迪·加富爾。”安東尼奧想了想,低聲說出了那個名字。
“是的。”亞歷山德羅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這艘船,只有他這位老舵手,才能掌穩方向,駛過這片布滿暗礁的海域。拉馬爾莫拉?他連個稱職的水手長都不配。”他轉身,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滿月宴結束后備車,去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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