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長桌光可鑒人,清晰地映出圍坐兩側的科斯塔集團核心成員們或沉穩或銳利的面容。亞歷山德羅·科斯塔端坐主位,深灰色眼眸沉靜無波,指尖無意識地、帶著一種冰冷的韻律,輕輕叩擊著面前攤開的硬皮筆記本封面。篤、篤、篤。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住了會議室里最后一絲細微的交談聲。他的目光,帶著審視的重量,緩緩掃過每一張臉孔,最終,微不可察地頷首。
“會議開始,萊昂納多你先來。”亞歷山德羅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位面容清癯、仿佛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的銀行家身上。
萊昂納多·巴爾迪應聲而起,動作精準得像上了發條。“科斯塔商業銀行(CCB)初步整頓完成。”他的聲音平鋪直敘,如同在念一份資產負債表,“喬爾達諾、法爾科派系及所有關聯人員,已徹底清除。那筆12%的港口毒瘤貸款,”他極其短暫地停頓,似乎那筆錢污了他的口,“剝離抵押擔保責任談判結束。市政廳承諾,未來三年關稅收入優先償還我們其他正常貸款。壞賬專項撥備,已按最壞情景足額計提。”他報出數字,“本月凈虧損一萬二千里拉,主要來自撥備和人員遣散費。”
幾個新提拔的主管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這個數字砸在剛起步的集團身上,分量不輕。
萊昂納多話鋒一轉,毫無波瀾的語調里終于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掌控感:“但資本充足率已回升至安全線以上。已與撒丁儲蓄銀行、倫巴第商業銀行初步接觸,商討建立信貸風險信息共享機制。下一步,組建專業風控部門,重點投資鐵路債券、港口擴建配套工程及優質企業。”
虧損的數字在亞歷山德羅臉上沒有激起一絲漣漪,他微微頷首,手指在筆記本上“銀行”旁邊劃下一道短促有力的橫線。“虧損在預期內,止血是第一步。很好。”他語速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風控部由你直接負責,安東尼奧協助。共享機制,盡快落地。”
他目光抬起,掃過全場:“即日起,科斯塔聯合集團所有工資發放、日常流水、項目貸款、供應商付款等核心金融業務,優先并逐步全部轉移至科斯塔商業銀行辦理!同時,鼓勵集團所有合作伙伴、員工及其家屬,在科斯塔商業銀行開設賬戶、辦理業務。科斯塔商業銀行將提供最優服務與專屬利率!”
命令清晰,帶著強制性的力量,瞬間將科斯塔商業銀行置于整個集團循環的心臟位置。幾位主管迅速在各自的本子上記下這條鐵律。
亞歷山德羅的目光越過長桌,轉向西爾維奧·馬爾凱蒂,以及站在他身后那個皮膚黝黑如礁石、眼神像淬了火礁石般的男人——朱塞佩·馬拉泰斯塔。“航運貿易公司。”
西爾維奧站起身,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按您指示,科斯塔航運貿易公司由我任總經理,朱塞佩任副總經理,主管船隊運營及安保。目前擁有‘海鷗號’、‘信天翁號’兩艘船。”他報出成績,“上月完成三趟熱那亞-西西里(硫磺)航線,兩趟熱那亞-里窩那(木材煤炭)航線,毛利一萬八千里拉。扣除船舶維護、船員薪資及安保成本,凈利約九千五百里拉。”他眼底深處藏著一絲緊繃,“北線木材、煤炭供應渠道初步打通,但皮埃蒙特本地大供應商仍有戒心,價格壓不下來。南方……”
話未說完,朱塞佩·馬拉泰斯塔猛地一步踏前,聲音如同被粗糲的海風磨過,帶著壓抑不住的暴戾:“南方那群鬣狗!根本沒死心!”他那只布滿老繭的手,下意識地重重按在腰間習慣性佩刀的位置,仿佛那冰冷的刀柄能帶來唯一的安全感,“‘信天翁’返航熱那亞,在墨西拿海峽!兩條沒掛旗的鬼船!風暴天!媽的,風暴天都死死吊在后面!不是沖貨,就是沖船!要不是阿爾貝托隊長的人提前在船上布了暗哨,摸清了他們的位置,逼得他們不敢靠近……”他猛地剎住話頭,從鼻腔里重重哼出一聲,眼中兇光閃爍,額角一道猙獰的舊疤隨之抽動。
西爾維奧臉色瞬間白了幾分,迅速補充,聲音帶著一種被逼到墻角的艱難:“硫磺礦主卡洛·法爾科再次派人秘密傳訊,巴勒莫的‘光榮會’,唐·朱利奧……對我們繞過他們的‘規矩’極其不滿。他放話……”西爾維奧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要讓我們在‘陽光燦爛的西西里’留下點‘難忘的紀念’。近期交易風險極高,建議……暫停西西里航線,或者……”他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最后三個字,充滿了恥辱,“支付‘通行費’。”
硫磺!這個詞像一塊冰冷的巨石,猛地砸進會議室。無形的壓力驟然降臨,空氣粘稠得如同墨西拿海峽上空積聚的、即將壓垮一切的暴風云。硫磺是英國工業的血液,是科斯塔集團利潤最豐厚的命脈,更是他們向更廣闊海域擴張的基石!暫停?意味著斷腕,意味著市場拱手讓人。屈服?向那群貪婪的鬣狗繳納保護費?那將是科斯塔帝國基石上的第一道致命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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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目光,帶著驚疑、凝重、憤怒,瞬間聚焦在主位。
亞歷山德羅叩擊桌面的手指,停了。那細微而規律的篤篤聲消失的剎那,會議室里落針可聞。他沒有看西爾維奧蒼白的臉,也沒有看朱塞佩因憤怒而扭曲的疤痕。目光如同冰錐,直接刺向馬西莫·羅西。“紡織廠,馬西莫你先來匯報。”他的聲音平穩地響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馬西莫·羅西廠長,猛地挺直腰板,洪亮的聲音帶著車間里特有的底氣和自豪:“是,老板!上月產量再創新高!新提拔的生產主管助理卡洛塔負責的班組效率又是全廠第一!”他毫不掩飾對那位能干女士的欣賞,“‘鱷魚牌’帆布和棉麻混紡面料,在都靈、米蘭、法國馬賽、甚至奧匈的里雅斯特都打開了銷路!訂單排到三個月后!營收突破十五萬里拉!凈利穩定在八千里拉以上!”他臉上洋溢著紅光,“專利授權給三家小作坊的收益也有小幅增長。就是高速縫紉機損耗有點快,盧卡主管正帶人攻關!新的耐磨送布牙材料已經在測試,很快就能解決!”
“很好。”亞歷山德羅點頭,語速快而精準,思維已跳躍到更遠的布局,“保持競爭力。第一,考察引進并改造英國珍妮紡紗機和水力織布機,提升效率;第二,棉花原料優先采用美國南方棉花,利用好王國與英國的通商條約降低關稅;第三,產品定位堅持中高端棉麻混紡,主攻意大利、歐洲、北非、中東;第四,規劃建設紡織工業園,整合倉儲、染整,打造‘原料進口-生產-出口’閉環;第五,密切留意英國紡織品傾銷動向,時機成熟,牽頭組建熱那亞紡織協會;第六,去英國、法國申請相關紡織專利,構筑技術壁壘。”
他沒有停頓,目光已轉向弗朗切斯科·貝洛蒂和那位頭發花白、不時壓抑著咳嗽的加斯帕雷·莫雷蒂。“報業公司。”
貝洛蒂立刻接上,語速快得像印刷機的滾筒:“《復興報》日發行量已突破四萬五千份!覆蓋撒丁王國全境及倫巴第、托斯卡納主要城市!廣告收入占營收七成,‘黃金商訊位’供不應求!”他帶著敬意看向身旁的老者,“加斯帕雷總編輯的‘克里米亞戰局了望’和‘關稅黑幕追蹤’系列反響空前!上月報業公司總營收一萬一千里拉,凈利約五千里拉。”他聲音放低,帶著關切,“只是…加斯帕雷先生最近身體抱恙,高強度采編…”
“老骨頭…咳…還撐得住!”加斯帕雷擺擺手打斷他,渾濁的眼睛里卻燃燒著不熄的理想之火,他急切地探身,“就是…咳…老板,下一期的‘戰局了望’,關于馬拉科夫堡壘側翼火力配置的分析,還需要些更扎實的戰場態勢圖佐證…”
“最近讓貝洛蒂和其他編輯多做點工作。”亞歷山德羅的目光沒有絲毫停留,如同精準的探照燈,猛地投向會議室最深處那片陰影——那里,一個身影如同標槍般挺直,黑色安保制服筆挺,肩章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黑水安保公司,阿爾貝托。”
阿爾貝托·里奇起立,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干凈利落,毫無褶皺的制服襯得他面容愈發冷峻:“安保公司現有三十人。十二人完成‘小隊協同戰術’加訓,具備基礎護衛、情報收集及低烈度沖突處置能力。六人編入朱塞佩主管船隊海事安保部。其余人員負責集團總部、各廠區、倉庫及核心人員日常護衛,無重大安全事故。”匯報簡潔,如同子彈上膛的聲音。
“可以按照安保標準招收、考察、培養編外人員,”亞歷山德羅指令明確,“做好擴編預案,隨時跟進集團產業擴張。”
科斯塔餐飲公司總經理馬可·貝納迪早已按捺不住,臉上洋溢著餐飲人特有的、對火熱生意的興奮紅光:“老板,餐飲這邊勢頭正勁!”他聲音洪亮,仿佛能聞到廚房的煙火氣,“熱那亞兩家‘科斯塔廚房’,天天爆滿!翻臺率遠超預期,午餐時段連走廊都站滿等位的客人,‘科斯塔品質’這塊金字招牌,算是徹底立住了!”他翻開硬皮賬簿,指尖用力點著關鍵數據:“運營兩個月的老店和一個月的新店,本月總營收一千五百里拉!刨除食材、人工、店租這些硬開銷,凈利潤穩穩落在五百里拉!這利潤率,在熱那亞餐飲圈,絕對是頭一份!”
他語速更快,帶著攻城略地的氣勢:“都靈首店進度已過半!核心團隊磨合順暢,下個月試營業板上釘釘!選址就在議會大廈斜對角,政商名流的必經之地,保證一炮打響!”
“繼續提升管理和服務,”亞歷山德羅的肯定中帶著更高的期許,“‘顧客就是上帝’的理念要扎根。菜品、服務根據季節和反饋持續優化。加強門店巡查與管理,‘科斯塔餐廳品質’不容瑕疵。下一步,米蘭、那不勒斯、羅馬、佛羅倫薩…時機成熟,走出意大利。”
冰冷的數字、飆升的利潤、潛藏的致命危機、新銳的鋒芒、老將的疲憊…所有元素在這彌漫著淡淡雪茄煙霧的橡木會議室內交織碰撞。科斯塔集團這頭年輕的雄獅,骨架在鋼鐵般的秩序下急速生長,血肉日益豐滿,卻無可避免地引來了陰影中更多貪婪而兇狠的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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