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掌貼在濕冷的樹皮上,指尖順著凹陷的刻痕滑過。她沒再看身后的人,只將左腳鞋尖輕輕點地三下。回應很快傳來——兩聲指節(jié)叩石,一聲泥土輕顫,九人都在,藏得嚴實。
她收回手,從內(nèi)袋取出樹皮圖。月光斜照,三條路徑的炭線依舊清晰,但主徑沿線多了兩道并行虛線,是亞瑟昨夜用指甲劃出的巡邏標記。她閉了閉眼,腦中重演換崗鈴響后的走位:原本三更交接時那十二息空檔,如今被壓縮到不足十息。管事親自坐鎮(zhèn)中央倉,親信提著燈籠來回穿行,每刻鐘一響的巡鈴釘進夜色,像鐵錘敲打繃緊的弦。
亞瑟伏在斷墻另一側(cè),手臂微抬,示意她靠近。她膝行兩步,泥水滲進衣料。他聲音壓得極低:“排水溝水位漲了半掌,覆石松動一塊,可藏身。但第一輪巡鈴剛過,他們查得最緊。”
艾琳沒應聲。她盯著樹皮圖上那條最細的線——北側(cè)巖壁。瑪拉蜷在陰影里,孩子裹在破布中,頭靠她肩。老湯姆蹲在不遠處,手按火把桿,指節(jié)發(fā)白。
“不能等。”老湯姆突然開口,嗓音粗啞,“拖得越久,越易露形。原計劃已定,不可亂。”
艾琳轉(zhuǎn)頭看他。他的眼神固執(zhí),像釘進地里的樁。她明白他在想什么——上次行動死了兩個孩子,這次若再遲疑,只會讓更多人葬送在猶豫里。
她伸手,輕輕搭上瑪拉肩頭。婦人渾身一僵,隨即放松。艾琳從袖中抽出一條深灰布條,系在她腕上,結(jié)打得緊而穩(wěn)。
“你帶孩子走北巖壁,仍是第一梯隊。”她說,“聽見兩聲鐵箱撞擊,便立刻出發(fā)。不等第三聲,不回頭。”
瑪拉低頭看著腕上的結(jié),喉頭滾動了一下,終于點頭。
艾琳轉(zhuǎn)向老湯姆,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們不是要硬闖,是要活出去。正面引敵已不可行,哨兵盯得太死。現(xiàn)在唯一的活路,是讓亞瑟組趁第一輪巡鈴剛過時入水,貼溝底前行。”
她在石面抹平一層炭灰,用指甲重新畫出路線。一道短線代表鈴響,六息后起始,十一息內(nèi)通過。她標出三處覆石位置,又劃去一處——那里已被踩塌。
“六息太短。”科爾低聲道,握著火把的手收緊,“萬一水中受阻?萬一他們提前巡查?”
“那就只有一條命能拼。”艾琳直視他,“但我們不止一條路。”
她攤開手掌,在掌心劃下三道痕。第一道,指甲切入皮肉,留下紅印。
“一,亞瑟組若失聯(lián),信號延后十五息;二,若主徑無動靜,你和老湯姆仍舉火把誘敵,哪怕只拖住一人;三,我親自押后,若遇險,我會制造更大混亂引開注意。”
科爾盯著她的手。那三道痕像刻進血肉的誓約。
“他們以為我們是牲口,連逃跑都要按他們的鐘點。”她將最后一根磨尖的木枝插入腰帶,動作緩慢而穩(wěn),“可今夜——是我們定時刻。”
亞瑟默默檢查腰間的鐵釘和繩索,確認綁牢。他看了艾琳一眼,點頭。三人小組依次伏低,向排水溝方向挪去。他們的影子貼著地面,像融進泥土的根。
老湯姆站起身,手扶火把,目光落在巡鈴懸掛的木架上。那銅鈴靜垂,尚未響起。他低聲問:“何時開始計時?”
“鈴響即始。”艾琳說,“第一聲起,六息后行動。你負責數(shù)鈴,不準錯。”
他哼了一聲,不再多言,只將火把藏進灌木深處,自己蹲在旁側(cè),眼睛盯住營地邊緣的燈火。
瑪拉抱著孩子,縮在巖壁凹處。她手腕上的布條在風中輕晃。艾琳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
“別怕。”她說,“你走的路我走過三次,沒有哨。只要聽見兩聲鐵箱響,立刻動。慢一步,就可能再也出不去。”
瑪拉咬住下唇,用力點頭。
艾琳站起身,走向自己的位置。她停在斷墻盡頭,背靠朽木,從懷中取出那塊炭條。她沒寫字,只是用指甲在表面刮出一道淺痕,然后塞進窗縫——這是給亞瑟的最終確認。
遠處,第一聲巡鈴響起。
清脆,冰冷,穿透林隙。
艾琳閉眼一瞬,隨即睜開。她數(shù)著心跳,六下之后,目光投向排水溝方向。亞瑟的身影已沒入水面,僅余一圈漣漪緩緩擴散。
七息。
八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