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廊下刮過,帶起碎雪打在臉上。
她睜開眼,腦子里開始列項。十六歲,入府三年零七個月,無契約定終身,無家族贖身之力,技能未達專署層級。讀寫算術尚可,膳食調度略有心得,但未被正式評定為“膳務輔官”。在裁減名單上,她排得進前三十。
若真執行,最早一批就會輪到她。
她強迫自己算下去。距春雪融化還有六周。若想避免被列籍,唯一機會是讓自己變得“有用到不能舍棄”??稍趺醋龅??繼續提建議?上次白面調配的事剛平息,倉司已明令禁止私自記錄。她不能再靠紙條藏發辮、數字寫鞋墊的方式行事。那些手段能瞞過幫工,瞞不過真正掌權的人。
她想起廚師敲勺的聲音。每晚三聲,不為別的,只為記住那些地下的人。她一直不懂,現在懂了——有些人活著,就是為了不讓別人忘記他們曾存在過。
她轉身朝廚房后門走去。
腳步比往日慢。不是因為冷,也不是因為累,而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座她走了三年的路,可能隨時會被切斷。她經過洗菜槽,陶罐還放在原地,底部積了薄雪。她沒停下,也沒多看一眼。
灶房里鍋鏟碰撞聲不斷,有人在炒蔥油,香味混著蒸汽溢出門縫。她站在門口,沒進去。裙袋里的紙條還在,上面寫著運煤隊體力消耗測算表的前三日數據。她原本計劃今晚補全剩余兩項,可現在,這張紙像一塊燙鐵,貼著她的大腿外側。
她伸手摸了摸衣襟內側。銅扣還在。這是她從第一天起就戴著的東西,沒人問過它屬于誰,也沒人收走它。它不是身份證明,只是個舊物,但她一直留著。也許是因為它硌著胸口的時候,能讓她記住自己還醒著。
廚房里傳來廚師的聲音:“鹽再加半勺?!?/p>
她聽見了,卻沒有回應的習慣動作。以往聽到指令,她會立刻進屋取料,今天她只是站著。門縫漏出的光落在她左腳鞋面上,映出一道細長的影。她盯著那道影,直到它被飄落的雪花打斷。
她終于抬腳進門。
屋內熱氣撲面,幾人正在分裝湯桶。她走過水槽邊,順手把空盆歸位,動作平穩。沒人察覺她方才在外站了多久,也沒人注意到她指尖微微發抖。
她在調料架前停下,伸手去拿胡椒粉。瓶身冰涼,她握了一會兒才擰開。這一幕看起來尋常,但她心里清楚: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個只想著改善膳食結構的艾琳。她必須重新定義自己的價值,否則六周后,她也會成為籍冊上被劃掉的一個名字。
她放下瓶子,走向灶臺角落。那里有一塊燒黑的磚,邊緣裂開一道細縫。她曾把未完成的紙條藏在里面?,F在她蹲下,手指探進去,確認紙條還在。然后她站起來,拍了拍裙角,走向殘羹桶。
桶里依舊清湯寡水。
她舀起一勺,看著稀薄的湯汁從勺邊滑落。這頓飯養不活運煤隊,也護不住她自己。她需要更多數據,更準確的計算,還要一條能讓上層無法忽視她的路徑。
她把勺子放回桶邊,轉身走向門外。
風更大了,雪片斜掃過來。她站在臺階上,望著主院方向。燈火昏黃,窗影靜止。就在那棟樓里,有人正決定著數百人的去留。而她,必須搶在名字被念出之前,讓自己變得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