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沙丘,海面仍蒙著一層灰白。艾琳的手還按在短刃柄上,指節因整夜僵立而發麻。她緩緩將刀拔出沙地,金屬與泥土分離時發出輕微的刮擦聲。右臂的傷口在冷空氣里抽緊,像有鐵絲纏著筋肉往深處拉。她沒看傷處,只把短刃收回腰側,布條磨得發亮的柄貼住掌心。
村中已有動靜。幾個孩子提著水桶從井邊走過,腳步踩在焦土上發出悶響。一處屋檐下,婦人正攤開漁網修補,手指翻動間帶著長久勞作的慣性。柴垛旁的余燼被風卷起幾縷灰絮,飄向尚未散盡的夜氣。昨夜有人送來的黑麥餅已不見,籃子空著,倒扣在原地。
艾琳目光掃過這片緩慢復蘇的村落,沒有停留。她走向村東那片高出地面的巖臺——那里能望見外海。腳步未停,肩背挺直,每一步都壓著昨夜積下的疲憊。
還沒登頂,一名年輕村民從海邊狂奔而來。他褲腳沾滿濕沙,呼吸急促,臉上汗與海水混在一起。看見艾琳,他猛地剎住腳步,聲音壓得很低,卻抖得不成調:“艾琳!那邊……船!不是之前的那些……更大,黑帆,桅桿上掛著鐵鉤!”
艾琳腳步一頓,沒問細節。她加快步伐登上巖石,站定后抬眼望向海平線。
遠處確有一艘巨艦駛來。船體漆黑,輪廓如沉沒多年又被撈起的殘骸,破浪時幾乎不激起水花。帆布大片破損,邊緣撕裂成條狀,在風中拍打桅桿,發出沉悶的噼啪聲。主桅頂端懸著一只銹蝕的鐵鉤,隨船身起伏微微晃動,在初升的日光下泛出暗紅光澤,像是浸過血又晾干的鐵器。
航速不快,但方向明確,直指村落所在的海灣入口。
她瞇起眼,盯著那艘船看了許久。風從海上吹來,帶著咸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她沒動,也沒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短刃柄上的舊布條。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村長喘著氣爬上巖臺,一眼望見海上的黑帆,整個人猛然一震,手扶石壁才沒跌倒。他的嘴唇開始發抖,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是‘黑牙’……那是‘黑牙’的船。”
艾琳轉頭看他。
村長臉色慘白,眼球布滿血絲,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十年前……他們來過一次。南邊七里外的鹽灣村,整村人……被釘在木樁上,曬了三天才死。沒人逃,沒人降,連孩子都被吊在漁架上……”他吞了口唾沫,喉結劇烈滾動,“這船從不留活口。只要靠岸,就是屠村。”
艾琳沒接話。她的視線重新落回那艘巨艦。它依舊平穩推進,沒有任何轉向或減速的跡象。甲板上看不清人影,但船首破浪的姿態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仿佛早已判定這片土地屬于它。
她想起昨夜那個遞面包的孩子,想起科爾低頭結繩的手,想起瑪拉包扎好后輕聲說“我們終于能睡個整覺”。這些剛落地的安穩,此刻像薄冰一樣浮在風暴前的水面。
但她沒退。
她轉身走下巖石,步履穩定。經過村長身邊時,只說了一句:“叫青壯年到空地集合。”
村長愣了一瞬,隨即點頭,掙扎著邁步往村中走去。他的腿有些軟,但還是撐住了。
艾琳穿過村子,腳步不停。路過一處晾曬漁網的地方,一個少年正用力拉扯繩索,聽見她的腳步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另一戶人家門口,婦人抱著木盆站住,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走遠。
她在村中空地邊緣停下。這里曾是訓練長矛的地方,地上還留著踩實的腳印和淺淺的坑痕。她站在原地,面朝大海的方向,右手再次按在短刃柄上。風吹起她的衣角,沙粒在地面劃出細小的軌跡。
陸續有村民從屋舍中走出。有人手里還拿著飯碗,有人只披了件外衣。他們聚在空地邊緣,彼此低聲交談,目光不斷投向海邊。沒有人高聲喧嘩,也沒有人質疑為何突然召集。昨夜的戰斗還在每個人的記憶里烙著痕跡,他們知道,這不是演習。
一名手持魚叉的青年走到艾琳身旁,聲音壓低:“要準備火油嗎?”
艾琳搖頭:“不點火,也不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