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她身后合攏,室內光線驟然沉靜。文書與管事們未抬頭,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細密如雨。艾琳垂手立于原地,目光低垂,只看得見自己鞋尖沾著的一點草屑。
片刻后,內室傳出腳步聲。新債主從銅牌門后走出,手中握著一卷羊皮紙,邊緣磨損,似常翻閱。他掃了她一眼,語氣不輕不重:“你叫什么名字?”
“艾琳。”她答。
“不是問身份牌上的字。”他停頓,“是你自己記得的那個。”
她略一頓:“母親起的,就這一個。”
他點點頭,將羊皮紙遞向身旁文書。那人接過,迅速歸檔。新債主這才真正看向她:“從今日起,你負責清理主艙雜物、更換燈油、整理案臺。若有差錯,不必再回馬廄。”
“明白。”
“去吧。先從角落那幾只舊箱開始,明日要騰出位置放新貨單。”
她應聲走向艙尾。三只木箱堆疊靠墻,鐵扣銹蝕,封條斷裂。她蹲下身,解開最上一只的搭扣,掀開蓋板。里面是些陳年賬冊、破損羅盤、褪色旗幟,還有一本夾在中間的航海圖集。
她不動聲色翻開一頁,指尖掠過海岸線——陌生的弧度,不在任何已知航線上。圖中標注一處島嶼,名為“終北”,外圍繪有暗流符號,島心則以紅墨點出多個礦標。她迅速記下位置,合上圖集,輕輕推回原處。
正欲取出下一箱時,墻上懸掛的日志引起注意。封皮燙金二字:“終北”。她假裝整理散落紙頁,側目瞥視,見其中一頁寫著:“三月七日,風向偏西,距終北三百海里。礦探隊回報,鐵脈可采三十年以上,硫泉亦豐。”
她心頭一緊,面上仍平靜,繼續翻動箱中雜物。一張撕裂的紙片卡在箱底縫隙,她借俯身之機,用指甲勾出半角——上面印著一枚徽記:雙錨交叉,中央嵌著王室禁用的冠形紋章。
她將紙片藏入袖袋,起身拍去灰塵。一名文書走來,示意她將空箱搬至廊外。她照做,途中經過副手房間,門虛掩著,一件深灰外套掛在衣鉤上。
她放緩腳步,眼角余光掃過——外套內袋鼓起一角,露出紙頁邊沿,寫著“筑壘進度”“勞力配額”等字。她低頭走過,心跳未亂。
午時,她被召去送茶。兩名副手已在內室,低聲交談。她端著托盤站在門外,聽見一句:“……五年內必須建成前哨,否則王庭察覺,便再無機會。”
盤中瓷杯微晃,她穩住手腕,抬腳邁入。兩人立刻止語。她放下茶具,退步時瞥見桌上攤開的圖紙——一座環形堡壘,依山而建,四面設塔,中央高聳旗桿,頂端飄著無名旗幟。
她退出房間,回到清掃區。趁無人注意,從袖袋取出那張殘紙,背面空白,她用炭筆寫下四個詞:終北、礦脈、筑壘、五年。折成小塊,塞進裙褶夾層。
傍晚換燈油時,她再次路過副手房間。門關著,但窗縫透出燈光。她提著油壺緩行,聽見新債主聲音清晰傳來:“這片土地不屬于任何人。將來,它只聽我的名字。”
她腳步未停,手卻微微發僵。油壺邊緣沾了指汗,她用力握緊。
深夜值勤,她被安排在主艙外廊守夜。守衛換班后,她借巡視之名走近檔案柜。柜鎖未閉,她拉開最下一層——一本厚冊攤開著,標題為《自治領籌建綱要》。內容列明:首批移民三千,含工匠、醫師、農奴;設稅制、軍規、律法庭;十年內自立為國,拒納王稅。
她快速瀏覽,記下關鍵條目。正欲合上,聽見腳步逼近。她立即蹲身整理拖把布,將冊子推回原位。
新債主出現在走廊盡頭。他未穿外袍,只著深色襯衣,手里拿著一支未點燃的蠟燭。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你在看什么?”他問。
“等您熄燈。”她說,“按例,主艙最后一盞燈由我收走。”
他盯著她幾秒,忽然道:“你知道為什么選你來這兒嗎?”
“因為我做事仔細。”
“不止。”他緩緩說,“因為你從不問為什么。馬病了,你治;調你上來,你來;現在站在這里,你也只是站著——可你眼睛一直在動。”
她垂眸:“我不敢亂看。”
“別騙我。”他聲音低了些,“你已經在看了。而且,看得比大多數人清楚。”
她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