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江家小樓略顯擁擠的客廳里。空氣中彌漫著炒貨的焦香、新鮮水果的清甜,以及濃烈得化不開的茶香與人聲鼎沸的喧囂。
客廳里、餐廳里,甚至院子門口,都是絡繹不絕的親戚鄰里。拜年、串門,這是小城新年雷打不動的傳統。李秀云和江建國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端茶倒水、分派糖果、寒暄應酬,忙得腳不沾地。江濤作為家中獨子、重點大學的“高材生”,更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他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溫和得體的笑容,熟練地應對著七大姑八大姨們花樣百出的問候:
“濤濤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在廣州當大經理了吧?”
“女朋友呢?該定下來了吧?這么好的條件可不能挑花了眼!”
“聽你媽說買了塊地皮建了別墅?哎呀!真是給咱老江家爭光!”
“啥時候開車帶姑去兜兜風?”
江濤一一應承著,言辭謙遜,既不刻意炫耀,也不過分自貶。
同在縣城,卻因各自家庭的“人丁興旺”和傳統的走親訪友,硬生生被隔成了兩個世界。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過幾次,都是蘇曉雯發來的短信:
“家里來了好多親戚,走不開。[哭臉]”
“我媽非要我跟表姐她們去給舅公拜年…[嘆氣]”
“江濤,你那邊人多嗎?好想你。”
江濤看著屏幕上簡短卻透著無奈和思念的字句,心中那份被熱鬧包裹的孤寂感愈發清晰。在廣州時,白天在別墅,他和蘇曉雯幾乎形影不離。中午一起吃飯,玩耍。那份朝夕相對的、融入日常的親密感,此刻成了最磨人的毒藥。
午飯過后,一波親戚剛走,下一波還沒來的短暫間隙,江濤得以喘息片刻。他端著茶杯,站在自己房間的窗邊,望著院子里父親正陪著幾個老鄰居抽煙聊天的身影,眼神有些放空。
并非他刻意與過去的同學、朋友疏遠,生出什么所謂的優越感。只是,人生這條路,如同一條不斷分岔的大河。
每個人,都在某個看不見的節點,被各自的際遇、選擇、甚至是微小的偶然,推向了不同的支流。
當年一起熬夜刷題的同桌,如今在鄰省工廠的生產線上,手指沾滿油污,談論的是加班費。
曾經調皮搗蛋的籃球隊友,在鎮上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手機店,為了一臺手機的利潤和人討價還價。
幾個家境殷實、早早“繼承家業”的同學,他們的世界圍繞著家族生意的起落、人脈的維護,與江濤所理解的商業邏輯、市場風云,看似相鄰,實則隔著難以逾越的認知鴻溝。
并非刻意遠離,而是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不同的分叉路口。
硬要往不屬于自己的圈子里湊,就像把淡水魚強行放進咸水海,徒增不適,毫無意義。
江濤他珍視過往的情誼,但不會為了所謂的“合群”去扭曲自己當下的軌跡。向前走,意味著接受某些疏離。
相比之下,蘇曉雯與過去同學的聯系似乎更多一些。她性格溫婉,更容易與人保持一種淡淡的、不涉及核心利益的情誼聯結。這無關優劣,只是性格使然。
傍晚時分,最后一批親戚終于告辭。喧囂了一天的江家小樓終于恢復了寧靜,只留下滿屋的杯盤狼藉和淡淡的煙味。
江濤幫著母親簡單收拾了一下,心卻早已飛到了錦秀花園。他拿起車鑰匙:“媽,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