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啜泣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靜。出租屋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柳紫煙粗重而沙啞的呼吸聲。她蜷縮的身體緩緩舒展開,用手背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痕與鼻涕,那張蒼白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的紅暈正迅速褪去,重新被病態(tài)的灰敗所籠罩。
“抱歉……失態(tài)了。”她低聲說,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哭過了,把心里的東西都哭出來,反倒輕松了一點。”
她扶著墻壁,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重新在床沿坐下,眼神中那歇斯底里的崩潰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透一切后的疲憊與空洞。
“醫(yī)生說,我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她語氣平靜地陳述著一個事實,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好好活的話,大概三個月。第一個月可能和現(xiàn)在差不多,第二個月就得躺在床上,第三個月……就是在無盡的疼痛和煎熬中等待結(jié)束。”
洛星辰靜靜地聽著,他眼中的世界與柳紫煙不同。他能清晰地看到,纏繞在她身上的生命本源已經(jīng)稀薄如煙,那些被醫(yī)學稱為“癌細胞”的東西,在法則層面,則是一種狂暴而混亂的死亡印記,正貪婪地吞噬著她最后的生機。她的生命燭火,的確只剩下不足百日的燭油。
“活一天,就算一天吧。”柳紫煙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反正,我已經(jīng)看開了。”
“看開,與認命,是兩回事。”洛星辰終于開口,聲音清淡,卻仿佛帶著某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柳紫煙微微一怔,抬起頭看向他。這個男人從始至終都那么平靜,仿佛世間的一切悲歡離合在他眼中都只是尋常風景。“有什么區(qū)別嗎?結(jié)局不都一樣嗎?”
“認命,是放棄掙扎,在絕望中等待終結(jié)。看開,則是在知曉終局的前提下,依舊選擇過好每一個當下。”洛星辰的目光落在窗臺那盆已經(jīng)枯萎的多肉上,“花會枯萎,是它的命。但在枯萎前,它曾向著陽光努力生長,那便是它的‘看開’。”
柳紫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沉默了。是啊,她放棄治療,從老家跑出來,嘴上說著不想拖累父親,何嘗不是一種逃避和認命?她甚至不敢在陽光下多待一會兒,因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對不起這份生機。
“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她忍不住再次問道,這個男人身上的氣質(zhì)太特別了,平靜得不似凡人,“聽您的口音,不像是魔都本地人。”
“我從京城來,在此地暫留。”洛星辰如實回答。
“京城啊……”柳紫煙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向往,“我還沒去過呢。以前總跟爸爸說,等我考上研究生,拿到獎學金,就帶他去京城看看升旗,爬爬長城……現(xiàn)在看來,是沒機會了。”
她說著,眼神黯淡下去,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她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jīng)指向了六點。
“天都黑了。”她站起身,臉上努力擠出熱情的笑容,“洛先生,您要是不嫌棄的話,留下來吃頓便飯吧?也算……也算陪我說說話,謝謝您今天聽我發(fā)了那么多牢騷。”
洛星辰看著她,點了點頭:“好。”
得到肯定的答復,柳紫煙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整個人都煥發(fā)出一絲光彩。她小跑著打開那個小小的單門冰箱,里面塞得滿滿當當,有新鮮的蔬菜,還有一些肉類和雞蛋。
“太好了,前幾天超市打折,我買了不少菜,還怕吃不完浪費了呢。”她一邊拿出食材,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您想吃什么?我給您做個番茄炒蛋,再炒個青菜,冰箱里還有點肉,可以做個紅燒肉,不過可能要燉久一點……”
“不必鋪張,家常便飯即可。”洛星辰說道。
“那怎么行!您是客人。”柳紫煙堅持著,她系上圍裙,走向狹窄的廚房區(qū)域,開始熟練地洗菜、切菜。
洛星辰?jīng)]有插手,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他能感覺到,每做一個動作,柳紫煙的身體都在承受著巨大的負荷。她的呼吸變得急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切菜的手也偶爾會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但她的臉上,卻帶著一種專注而滿足的神情。
對她而言,這或許是生命中最后一次為“客人”做飯。這頓飯的意義,已經(jīng)超越了食物本身,是她在向這個世界證明,自己還“活著”,還有能力去關(guān)心和招待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洛先生,您在京城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柳紫煙一邊炒菜,一邊試圖用聊天來掩飾自己的疲憊。
“閑人一個,四處走走看看。”
“真好啊,像古代的俠客一樣。”柳紫煙羨慕地說,“我以前也想過,等我工作賺錢了,就背著包去旅游,把所有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心之所向,便是江湖。”洛星辰淡淡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