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冷笑,“你倒會講道理。可規矩不是由你來定。若人人都像你,各自其是,莊園如何運轉?”
她低頭,水從指縫滴落,在地面砸出小點。“我守的是廚房的實情,不是虛名。”
話音未落,廚房門被推開。廚師走進來,肩頭還帶著外院的寒氣。他徑直走到艾琳身側,面對管事,開口:“她在做事。”
四字落下,廚房靜得能聽見爐火噼啪。
他續道:“你們嫌她記賬,可過去三年浪費多少面?去年冬咳倒七人,湯還是咸得發苦。她沒要鑰匙,沒越權下令,只是把該看見的看見了,該寫的寫了。”
他說完,從懷中取出那張已被折過多次的草稿,遞向管事,“這三日,殘羹少,用工省,病號減。你要查她,不如查這些數。”
管事盯著那張紙,良久未接。
廚師不退,“她若真想奪權,早該藏賬本,而不是天天擺出來任人翻。她若真攪亂規矩,殘羹怎會少?運煤隊怎會沒人暈倒?”
廚房內,幫工們悄悄抬眼。
管事終于開口:“……罷了。讓她繼續試行。”
他轉身欲走,又停步,“但下次再有此類舉動,須先報備。”
廚師點頭,“可以。但若等報備完了,人已咳倒,飯已倒掉,還試什么?”
管事未答,帶人離去。
廚房重歸安靜。幫工們各自散開,動作恢復常態。一名女工經過艾琳身邊時,腳步微頓,目光掃過灶臺,又迅速移開。
艾琳仍站在原地,手上的水已干。她低頭看了看賬本,封皮邊緣磨損處被指甲劃過一道,墨跡未暈。她將批條重新夾好,放入圍裙內襯。
爐火映在她臉上,一層薄暖。她沒笑,也沒松一口氣。她取下圍裙,重新掛上鉤子,動作一絲不茍。鍋具排列依舊整齊,燉鍋、炒鍋、蒸屜依次懸掛,鉤子咬合嚴密。
她走到調料架前,胡椒罐已空,她取下陶碟,將剩余粉末倒入新罐,再添半勺。鹽罐補至七分滿,不多不少。她用抹布擦凈罐口,放回原位。
窗外天光漸明,風仍冷。她回到灶臺,打開賬本,在“試行三日數據追蹤表”下方添一行:氣溫降兩度,咳嗽者減二人,建議湯底姜片減至三錢,鹽量維持。
寫完,她執炭筆的手頓了頓。筆尖懸在紙上,未落。她想起昨夜井臺邊的陶罐,灰撲撲的,像沒人碰過。此刻它仍在原處,但她不再需要借月光翻賬本。
她將炭筆插回圍裙口袋,指尖觸到銅扣的棱角。她沒拿出來,只輕輕撫過賬本邊緣,然后合上。
爐火正旺,鍋中水開始冒泡。她提起水壺,準備下一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