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淵忽然低笑了一聲,很輕,只有他自己聽見。他從未見過有人把“神殿”拆成“實驗室”的口氣,還讓人無言以對。
禹無咎終于開口:“問題,是秩序的敵人。”
“你錯了。”鳳知微抬眼看他,“不敢面對問題,才是秩序真正的敵人。”
風從北門再度灌入,帶起殿內的灰。她伸手,掌心攤開,讓幾粒灰在掌紋里停住。“后退三步、遮住口鼻”的隊列已經穩住,最前排的百姓眼里,恐懼像被輕輕按了暫停。
她微微側身,把聲音投向人群:“記住今天這件小事:當你們的鼻子先學會活,神才有空被供。”
主祭儀官臉紅到了耳根:“押下!”
禁軍上前。鳳知微沒有動,一動不動地看著銅閥的位置,像在等待一個結論。結論在第四聲鐘裂里來了——裂聲不再刺耳,像被某種柔軟吸收掉了最鋒利的刃。
她垂下眼睫:“好了。”
殿前復又安靜。人們不知道“好了”是什么意思,但他們的肺已經給出了答案——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息更容易一點。
禹無咎打量她,像在端詳一件不小心落入宮中的器物:非金非玉,非佛非魔。他忽然明白這城里的流言為什么這么快:一個人只要把活路說得很像“道理”,就會像火一樣蔓延。
“帶下去。”他最終仍舊說。
兩名禁軍押住她的臂彎。鳳知微沒有反抗,只在經過陣心時,回頭看了那圈銀藍色的皇血暗紋一眼。她記住了紋路的方向——這將來會成為證據鏈的一環。
階下,顧承淵迎面走來。兩人擦肩,他并沒有說話,只把劍鞘稍稍偏了一寸,那一寸的皮面藏著一條小小的劃痕,像是在地形圖上暗暗畫了個口子。
鳳知微眼角微挑:看到了。
她被押至理堂外廊時,天鐘的回聲仍在城里來回震蕩。人群重新涌上街巷,竊竊私語像潮退后的沙。有人說:“她救了我們。”也有人說:“她是逆星。”
玉圭落案的聲音干脆而冷。御史宣讀:“以逆命論處,押入理堂。”
鳳知微抬眼,看進理堂的陰影里。那陰影深得像一口井,井底有水,水上漂著光。她忽然很想笑——不是嘲笑,也不是自嘲,只是某種極冷極清的愉悅:問題開張了。
“命,不是會寫字的神。”她輕聲道,“只是會漏風的屋。”
她被按下去。門在身后合上,沉得像一塊被抬上天的石。
殿外風起,香灰在空中翻出一只小小的羽形。顧承淵站在階影里,沒有抬頭。他在心里,重復剛才那條短到不能再短的口訣:后退三步,遮住口鼻。下次若有火,他知道如何把民眾從神的手里先借走一息。
禹無咎站在更高的影里,半闔眼。裂鐘的余響里,他慢慢收緊了指間的玉,想到一個詞:變量。
——火祭之日,神權得以保全,秩序沒有失態,百姓之肺僥幸續命。而那位被押入理堂的女子,給這個城悄悄換了一個更難對付的敵人——會提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