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身上,她卻顧不上羞恥,只想著逃離這個讓她又恨又念的人。
溫羽凡腳步不停,墨鏡后的空洞眼窩雖無焦點,卻精準避開了沿途的賓客與陳設,只用低沉的聲音重復了一句,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別鬧了,這里真的很危險。”
離開宴會廳的回廊靜得能聽見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回聲,廊壁上復古壁燈投下昏黃光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溫羽凡握著戴絲絲的手腕,力道始終克制,避開沿途垂落的絲絨簾幔與雕花廊柱,腳步沉穩地穿過兩道沉重的木門,最終停在一處臨崖的露天平臺前。
這里果然空無一人。
古堡的石砌欄桿泛著冷硬的灰黑色,邊緣爬著些許潮濕的青苔,腳下鋪著磨損的防滑墊,被海風侵蝕得有些褪色。
夜色如墨,將約克郡的海岸線暈染成一片深邃的剪影,海浪拍擊懸崖的轟鳴比在宴會廳里清晰了數倍,帶著咸澀氣息的海風迎面吹來,裹挾著夜露的清涼,瞬間吹散了衣料上沾染的香檳與香水味。
溫羽凡指尖緩緩松開,那只握著戴絲絲手腕的手懸在半空片刻,才輕輕收回。
他能感覺到掌心殘留的纖細腕骨的觸感,靈視里“看到”少女立刻往后退了兩步,下意識地揉了揉被攥得發紅的手腕,烏黑的長發被海風拂得貼在臉頰兩側,淚痕未干的皮膚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水光。
他轉過身,背對著欄桿望向戴絲絲,啞光黑的墨鏡遮住了空洞的眼窩,卻讓他的姿態顯得格外沉靜。
海風掀起他黑色西裝的衣角,獵獵作響,也吹散了剛才在宴會廳里緊繃的戾氣,兩人的呼吸都漸漸平穩下來,只剩下海浪與風聲在耳邊交織。
“這里不安全。”溫羽凡先開了口,語氣刻意放得平緩,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新神會的人魚龍混雜,剛才的騷動已經引了不少人注意,你再待下去,指不定會遇到什么危險。趕緊離開。”
他頓了頓,靈視捕捉到少女梗著的脖頸,還有緊抿的唇角,補充道:“你想找我報仇,我不攔著。等你修為再扎實些,等這一切風波平息,以后有的是機會。但現在,你不該在這里冒險。”
戴絲絲往后縮了縮肩膀,雙手下意識地抱在胸前,像是在抵御海風的涼意,又像是在筑起一道防線。
她仰著頭,下巴微微揚起,依舊是那副倔強的模樣,眼眶卻還是紅的:“我憑什么聽你的?”她踢了踢腳下的防滑墊,聲音帶著幾分不服氣,“我是來這里打工的,不是來跟你糾纏的。老板還沒給我結工資,我才不會走。”
她別過臉,望著遠處海平面上零星的漁火,語氣軟了些許,卻依舊帶著硬邦邦的棱角:“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你……剛才動手,就是臨時起意。看到你那張臉,我就想起我爸,想起戴家被抄家的樣子,控制不住而已。”
溫羽凡眉頭微蹙,靈視里“看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委屈與無措,心里那根緊繃的弦輕輕動了動。
他記得戴云華說過,已經給了她足夠的學費和生活費,讓她安心在英國學珠寶設計,怎么會淪落到在這種地方打工?
“云華沒給你錢嗎?”他問,聲音里帶著幾分不解,“他說海外賬戶里的資產沒受影響,足夠你安穩讀完書,你為什么還要出來做這種兼職?”
這話像是戳中了戴絲絲的痛處,她猛地轉過頭,瞪著溫羽凡的眼神里又泛起了怒意,卻比剛才少了幾分殺意,多了幾分委屈:“還不是因為你!”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被海風壓得低了些,帶著哭腔,“戴家倒了之后,哥哥是說還有錢,可我看得見啊!他給我打學費的時候,轉賬備注里的金額一次比一次少,我視頻的時候,看到他住的房子又小又舊,衣服還是幾年前的款式,連頓好飯都舍不得吃!”
她抬手抹了把眼睛,指尖沾濕了淚水,語氣里滿是心疼:“他嘴上不說,可我怎么能不懂?他是打腫臉充胖子,就怕我在這邊受委屈。我已經成年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只會依賴家里,依賴他。我出來打工,賺點生活費,至少能讓他不用那么省吃儉用,能減輕一點他的負擔……”
海風嗚嗚地吹過平臺,將她的聲音揉得有些破碎。
戴絲絲說著,肩膀微微顫抖起來,剛才的倔強被卸下大半,只剩下少女面對生活壓力的無措與對兄長的牽掛。
她梗著的脖子依舊沒彎,可眼底的恨意,卻在訴說委屈的瞬間,悄悄淡了些許。
溫羽凡站在原地,墨鏡后的空洞眼窩仿佛也能感受到這份沉甸甸的牽掛。
海浪聲里,他能清晰地聽到少女壓抑的抽泣,靈視里“看到”她攥緊的拳頭,指節泛白,卻不再是剛才那副要拼命的模樣。
他沉默了,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千言萬語涌到嘴邊,最終只化作一聲輕輕的嘆息,消散在咸澀的海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