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叫什么叫!作死呢!”
院里傳來聲中氣十足的喝罵,接著是拖鞋碾過石板的“踢踏”聲,節(jié)奏慢悠悠的,像老人在院里踱步。
門閂“吱呀”一聲被拉開,鐵銹摩擦的鈍響里,半張臉探了出來。
七十來歲的老人腰背微駝,卻透著股硬朗。
國字臉的棱角被歲月磨得柔和,眼角的皺紋里嵌著點灰,像是常年跟泥土打交道的印記。
他手里的旱煙桿油光锃亮,銅煙鍋上的竹節(jié)紋路被摩挲得模糊,煙鍋里的火星明滅不定,在他下巴的胡茬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溫羽凡往前湊了半步,肩帶蹭過門框上剝落的紅漆,簌簌掉下來幾點漆皮。
“是趙大爺吧?”他聲音里帶著刻意放柔的懇切,“我們是村口小賣部周嬸介紹來的,我這兄弟……”他側(cè)身讓開,金滿倉腿上的夾板露了出來,紗布被血浸成深褐色,邊緣還沾著幾絲干草,“腿傷得厲害,想請您給瞧瞧。”
趙大爺?shù)鹬鵁熷佂皽惲藴悾瑹熃z燃著的“滋滋”聲混著他的呼吸。
他的目光在金滿倉的傷腿上停了兩秒,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又松開。
“周嬸子介紹的?”他的聲音像旱煙桿一樣粗啞,卻透著股沉穩(wěn)。
沒等溫羽凡應(yīng)聲,他就往旁邊挪了挪,讓出身后的門道。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落進井里,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骸斑M來吧。”
三人的鞋跟剛碾過門檻的青石板,院里那陣震得門板發(fā)顫的狗吠突然斷了。
原本弓著背炸著毛的黑狗,尾巴不知何時已經(jīng)搖成了圈,棕黑色的鼻頭幾乎要蹭到溫羽凡的褲腳。
它喉嚨里滾出細碎的嗚咽,前爪搭在金滿倉垂著的褲管上,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腿上的夾板,竟透出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
剛才那陣能掀翻屋頂?shù)目穹停丝痰瓜袷菆鲅菰伊说膽颍B尾巴尖都帶著點不好意思的耷拉。
“去去去,添什么亂。”趙大爺趿著的藍布拖鞋在石板上碾出半圈白痕,抬腳時故意往旁邊偏了半寸,鞋頭堪堪擦過黑狗的耳朵。
他的聲音里裹著點笑罵的溫吞,哪有半分真要驅(qū)趕的意思。
可黑狗像是認準(zhǔn)了他們,溫羽凡背著金滿倉往里挪半步,它就亦步亦趨跟半步,蓬松的尾巴掃過墻根的艾草,帶起一串細碎的草屑。
直到三人的影子都落進堂屋的青磚地,它才在門檻邊停下,前爪搭著門框,腦袋歪著往屋里瞅,喉嚨里的嗚咽變成了輕輕的哼唧,倒像是在說“我就看一眼”。
霞姐從帆布包里摸出那包旱煙絲時,指尖特意捻了捻紙包邊角的褶皺。
粗糙的牛皮紙被體溫焐得發(fā)潮,里面的煙絲隔著紙透出淺黃的碎影,還沒遞過去,就有股混著草木香的醇厚氣息飄了出來。
“大爺,這是周嬸讓給您捎的。”她的笑意漫到眼角,睫毛在陽光下投出淺影,遞紙包的手微微前傾,指腹還沾著點剛才剝冰糖時蹭到的糖霜。
趙大爺用夾著煙鍋的手接過去,銅煙鍋上的包漿在光線下泛著琥珀色的亮。
他沒立刻打開,先把紙包湊到鼻尖,深深吸了口氣,喉結(jié)動了動,像是把那股香氣都咽進了肚里。
“嗯,周老婆子藏的好東西。”他的指腹在紙包上慢慢摩挲,粗糲的紋路蹭過牛皮紙,發(fā)出沙沙的輕響,“這煙絲得陰干了三年往上,才出這股子綿勁兒。”
說著便轉(zhuǎn)身往柜邊走,拉開抽屜時,木軌發(fā)出“吱呀”一聲,他把紙包輕輕放進去,特意墊在塊藍印花布上,活像在安放什么稀世珍寶。
“讓他坐那兒。”趙大爺抬手指向靠墻的長板凳,煙桿往半空頓了頓,銅煙鍋的火星抖落兩點在青磚上。
那板凳是老松木的,長近兩米,表面被磨得發(fā)亮,木紋里嵌著點深褐色的油漬,邊角處還留著幾道被農(nóng)具磕出的淺痕。
溫羽凡將金滿倉往下放時,手臂肌肉繃得發(f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