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還是開了門。江濤擠下車,身后傳來車子啟動開走的轟鳴聲。他站在車來車往的路口,炙熱的陽光瞬間將他包裹。他定了定神,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徑直走向了那個小小的彩票店。
店內光線有些昏暗,墻上貼著巨大的開獎號碼走勢圖,紅紅綠綠的線條看得人眼花繚亂。一個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的店主坐在玻璃柜臺后面,手里捧著一個大搪瓷缸子。幾個男人正趴在柜臺上,對著紙和筆,煞有介事地研究著墻上的數字。
江濤走到柜臺前,掏出一張2元的紙幣。他的動作有些機械,聲音也帶著不易察覺的沙?。骸袄习澹I一注雙色球。”
“機選還是自選?”店主抬起眼皮,慢悠悠地問。
“……自選?!苯瓭龓缀鯖]有猶豫。一個固定購買的數字組合寫在店主遞過來的空白紙條,在小小的空格里,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七個數字:
紅球:03,08,10,12,15,24
藍球:03
寫完之后,他盯著那串數字。03…08…10…12…15…24…03…
“哦?選的號挺有意思?!钡曛鹘舆^紙條,推了推老花鏡,一邊在機器上操作一邊隨口說道,“跨度不小啊,藍球還是個小號03。”
江濤沒有回應。他只覺得心跳在那些數字被輸入機器時,不自覺地加快了一些,帶著一種荒謬的期待和深藏的自嘲。他真是昏了頭了。
“喏,拿好。”店主將打印出來的小小彩票遞給他,又找回零錢。
薄薄的一張紙片,帶著打印墨水的溫熱感,落在江濤掌心。他將它對折了一下,和零錢一起塞進了牛仔褲的后兜里。那張紙緊貼著大腿皮膚,帶來一絲異樣的觸感,仿佛承載著一個虛無縹緲的、關于救贖的微芒,也像是對他此刻混亂處境的一個諷刺注腳。
走出彩票店,重新暴露在灼熱的陽光下,江濤感覺更加疲憊了。他站在路邊,看著一輛又一輛掛著“浮洋”牌子的中巴車駛過,卻沒有再招手。他需要一點時間調整自己,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消化掉身上這層看不見的泥沼。
他選擇了走路。家已經在不遠處,背著沉重的背包,沿著通往浮洋鎮的舊公路,一步一步地走著。這條路他走過無數次,熟悉每一段起伏,甚至路邊幾棵標志性的大樹。柏油路面被烈日烤得發燙,散發著刺鼻的味道。路兩旁的稻田里,水稻長得正好,綠油油一片,在熱風中起伏。遠處的山巒在蒸騰的熱氣中顯得有些模糊。蟬鳴聒噪地在樹叢里嘶喊,是這盛夏午后唯一的、不知疲倦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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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襯衫,濕漉漉地貼在背上。背包的肩帶勒得肩膀生疼。每一步都像在跋涉。身體上的勞累,反而讓混亂的思緒稍稍沉淀了一些。他強迫自己不再去想火車上的事,不再去想蘇曉雯的話,甚至暫時不去想那張彩票。他只是機械地邁著步子,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的道路上,心中只剩下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念頭:家。
家,那個小小的院子,飄著飯菜香味的廚房,父母關切的目光…。
不知走了多久,天邊的夕陽已然開始西沉,將天空染成一片絢爛的金紅。浮洋鎮熟悉的輪廓,終于在道路的盡頭顯現出來。低矮的房屋,熟悉的街道,裊裊升起的炊煙……這一切都讓他那顆在驚濤駭浪中顛簸了一天一夜的心,感到了久違的、如同靠岸般的安寧。
他加快了腳步,拐進通往自家院子的那條小巷。巷子兩旁有些鄰居在門口乘涼,看到他,都熱情地打起招呼:
“喲!大學生回來啦!”
“阿濤回來啦!長高了啊!”
“江老師!你家阿濤回來了!”
……
江濤努力擠出笑容,一一回應著,腳步卻不停。離家越近,那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反而更強烈了。
終于,那扇熟悉的、漆皮剝落的木門出現在眼前。門口掛著一個小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搖晃。隔著院墻,他似乎能聞到飯菜的香味了。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院門。